原本紧闭的铁门被从外面推开,冰冷的白光中,一个头大身子小的男孩歪歪斜斜地站着。
他披一件白布衬衫,浑身好像泡涨了一样浮肿,紫黑色的血管从青白的表皮下突出,像荷叶经络般纵横延展。
他的头颅扭曲而畸形,瞪出的双眼幽幽盯着玩家,嘴巴咧出一口黑色的尖牙:“我发现你们了,我要告诉我爸爸!”
红字疯狂刷新,伴随着刺耳的旁白声。
【院长不喜欢无关人等进入停尸间,你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并且向来严格遵守他的规矩】
【但这次因为一个意外,悄悄进入停尸间探查的你被反锁在里面,并被程小宇(鬼怪)发现】
【他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院长。如果院长知道了,一定会对你产生怀疑,甚至采取一些极端措施】
【扮演失败率+20%】
系统界面上,【失败率】一栏的数字一跃变成40%。
孙德宽显然也接收到了差不厘的系统提示,胖脸白了一白,一双小眼睛不停向齐斯乱瞟,投来求助的目光。
这一次和之前一样,直接做了顶格处理。以此类推,恐怕再有三次机会,失败率就会满格。
遇到鬼怪和死亡点还有的说头,而失败率一到100%,玩家可是真的会被抹杀的啊!
齐斯将两大段提示文字来回看了两遍,视线最终落在“院长”的字样上。
两次失败率增加,旁白文字都出现了“如果院长知道”的表述,必然不是偶然。
一个扮演类副本,最开始的规则只说了扮演不能引起NPC的怀疑,后续却连被鬼怪发现端倪都会算作扮演失败。
诡异游戏不会无缘无故地提高要求,除非……有潜藏在表象下的连锁反应正在暗流中进行。
被鬼怪看到扮演的破绽只是因,而被院长之类的NPC知晓破绽才是果。
简单来说,就是鬼怪会将发现的信息告知院长。它们,就是院长的耳朵和眼睛。
【线索“医院的秘密”已更新,新线索“院长的秘密”待补全】
一行银白色的提示文字在眼前闪过,肯定了齐斯的猜测。
能够长期挪用医院尸体的幕后黑手,无论是按照恐怖故事的一贯套路,还是通过常识来推断,都十有八九是总管医院各项事宜的院长。
不过,谜底竟然这么显而易见的吗?未免也太俗套了吧?
齐斯摩挲着下巴,漫无边际地想:以诡异游戏的恶趣味,等副本进行到一半,一定会搞出些幺蛾子吧?
站在门口的男孩似乎对齐斯的忽视感到不满,原本还有几分活人色彩的脸渗出一种属于腐尸的青黑,一根黑色的脐带从他的衣服中伸出,作势要去缠齐斯的脖子。
咒诅灵摆刹那间飞出,在半空中挡住脐带的路径。齐斯顺势侧身,几步闪到男孩身侧,却是用手按住他的头,微微一笑:“小宇,你太调皮了,我要告诉你爸爸。”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孙德宽刚反应过来,准备动手,结果就看自家队友一脸和蔼慈祥,用长辈逗弄亲戚家小孩的语气和明显是鬼的男孩说起了话。
这是啥情况?发生什么了?我是谁?我在哪儿?
同样凌乱的还有程小宇。
这个鬼孩子第一次见到遇上他还不怕的人,愣了足足两秒,才歪着头问:“你是谁?”
齐斯一面控制着咒诅灵摆死死缠住挣扎不停的脐带,一面眯起眼笑:“叔叔有好几年没回来了,你不认识也正常。要不是伱爸爸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也没办法第一眼就认出你。”
“叔叔?可是我不记得爸爸说过我有叔叔……”程小宇的脸色恢复了普通尸体的苍白,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齐斯面色不改,从胸前取下写着【程安】二字的胸牌,递了过去:“我叫程安,你爸爸是我的堂兄,早年间我和他确实没见过几面,也就最近从市里的医院调过来,才联络起这层关系。”
“程安”和“程平”一個姓,很容易引发旁人的联想;齐斯的表情又格外真挚,从头到尾看不出一丝破绽。
程小宇的眼珠瞪得更出来了些,对着齐斯的脸上下打量,好像是想判断这番话的真假。
片刻后,脐带化作一道残影钻回衣服,他咧着嘴,嘻嘻笑道:“可是叔叔,你们进了停尸间,爸爸知道会生气的。”
齐斯说话间已经将系统界面上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文字都刷新了出来,没有假线索混杂在当中。
他收回咒诅灵摆,垂下眼,将胸牌别回胸前:“小宇你忘了吗?明明是你把叔叔的朋友推进去的,不是么?叔叔知道你爸爸会生气,想要尽快离开,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也是你干的吧?”
齐斯说着,将呆愣在一旁的孙德宽拖到程小宇面前,转了个面,露出他后背上小巧的血手印。
孙德宽回过神来,连忙帮腔:“真晦气,我要不是被你推了一把摔进来,吃饱了饭没事情做才进停尸间……推也就推了,结果我转了个身的工夫,门就被你锁上了。现在又说要告状,这不碰瓷吗?”
程小宇沉默了,凸出的眼珠缩回到眼眶里,无规律地转动起来,看样子正在思考。
齐斯从背包里摸出之前随手买的糖罐,叹了口气:“你爸爸工作很辛苦,每天要处理很多事情,我们就都别用这种小事打扰他了,好不好?”
“这样吧,叔叔给你一块糖,你带叔叔去附近转一转,熟悉一下新环境吧。”
青年深黑色的眼中清澈地倒映出人影,看上去格外诚恳和温和。
程小宇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行,要两块糖。”
“嗯哼,那叔叔再多给你一块。”齐斯大方地从糖罐里取出三块糖,放到程小宇手中,不忘用长辈叮嘱晚辈的语气补充,“别一下子吃完,小心蛀牙。”
程小宇没听见似的,将三块糖一股脑儿塞进嘴里吞下,龇牙冲着齐斯笑:“谢谢叔叔!我带叔叔去池塘玩吧!”
眼前的红字渐渐褪色,银白色的字迹承接前面的句段刷新:
【程小宇(鬼怪)的恶作剧被你发现了,他自知理亏,不想再用小事打扰辛苦的院长。】
【你进入停尸间的事在明天之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也许直到后天都不会有人知道。】
【院长暂未对你产生太多的怀疑,你的伪装还算成功,将可以继续在医院安全地行动。】
【扮演失败率-15%】
系统界面上,【失败率】的数字降为25%。
孙德宽在旁边不明觉厉地看着齐斯把向院长告状的事儿偷换成给几颗糖的问题,又稀里糊涂地和鬼孩子达成了带路的共识。
他同样获得了“医院的秘密”线索,能看到最后一行【给我一块糖,我带你穿过雾蒙蒙的森林,去池塘边上看青蛙】的字样。
但谁能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么离奇的解法啊?
一时间,孙德宽看向齐斯的目光炙热了几分。他心中更加笃定,抱紧这个青年的大腿,说不定真能TE通关!
程小宇蹦蹦跳跳地走向走廊底部那扇大开的门洞,跨入鬼影幢幢的白雾,还不忘回头招呼:“两位叔叔,你们走快点,天黑了就回不来了!”
浓厚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轮廓,“回不来了”的语句听起来像是恐怖故事里的谶语。
齐斯握着命运怀表,坦坦荡荡地跟上程小宇,走入迷雾。孙德宽一咬牙,到底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一鬼尽数淹没于茫茫的白雾,眼前的景象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蒙昧不清。
水泥砌墙的楼道狭窄如电梯井道,生锈的铁把手搭配着钢筋组成的楼梯,使其像极了建造一半的烂尾楼。
水汽凝结而成的雾气在空中漂浮,黑沉的墙壁上没有窗户,只能借着从水泥裂缝间漏进的微光看清眼前的道路。
程小宇像是走过无数次那样,熟稔灵活地踩着一阶阶凹凸不平的台阶,稳稳当当地跳过钢筋间的缝隙。
齐斯和孙德宽踏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足够小心,才没有一脚踩空。
楼梯好像始终不见尽头,两人跟着前头引路的鬼怪,旋转了一圈又一圈,机械性地踏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
就在齐斯以为自己快要深入地心时,前方终于有了微光。
程小宇将头扭过一百八十度,笑着说:“到啦,前头就是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不远处的天光越来越近,渗漉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气味的白雾渐渐消散,钢筋水泥在两边排闼着后移,很快被落在身后。
眼前是一片树木参天的森林,都是些最常见的灌木和水边植物,却不知为何长得茂盛异常,几乎能将误入的行人吞没。
在灌木的包围间,覆盖着湿漉漉的淤泥的空地安静地平躺,中间深深地凹陷下去一个巨坑,边缘用白色的巴掌大小的石块砌了一圈,搭建出一个人工的池塘。
池塘正中间有一个洁白的圆形石台,上面矗立着一尊大理石圣母像,构型让齐斯想到米开朗琪罗的《哀悼基督》雕像。
神情哀愁而悲悯的圣母端坐在石台上,长袍与头纱无力地垂落在身,平摊的双手似乎托举着什么,原本应该躺着基督尸体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在触目的刹那,齐斯感到自己的思维好像和一股遥远而汹涌的思潮相连,耳畔瞬间奔腾起无数交叠的回声。
“我的孩子呢?求求你们告诉我,我的孩子在哪里?”
“给我一个孩子吧,我好不容易才有孩子,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你们骗我,我明明听到了他的哭声,他是活着的!”
哀伤的、悲痛的、愤怒的、不甘的,各种负面的情绪如激流般在思想的滤网中流过,沉淀下凝疴的黢黑。
圣母像洁白的脸颊上流淌下一滴血泪,落入池塘后如同幻觉般消失不见。
【主线任务已刷新】
【主线任务:寻找圣子雕像】
在原有的【当前任务】下方,新的任务字样刷新出来,冰冷的电子音不知为何竟显得刺耳无比。
孙德宽也顾不得程小宇还在前头了,当即狂拍齐斯的肩膀:“程哥,这是啥情况?当前任务还没完,又冒出个主线任务?这劳什子圣子雕像我们要去哪里找啊?”
齐斯感觉自己被注视着,好似无数已经散佚在天地间的魂魄凝结成一个高维的庞然大物,用母亲注视婴孩的目光舔舐过视野内的所有生灵。
他非但没受到安抚,反而感到反胃,就好像被粘腻的汁液包裹住全身。
好在那种古怪的感觉只存在了两秒便消失了,天地间色彩分明,有鬼无神。
齐斯抿着唇走上前去,在池塘边缘坐下,穿白大褂的上身在水面投下一道潋滟的人影。
沉潜在水底的蛙群被人影惊动,纷纷浮上水面,聚集在影子下方贪婪地撕咬起来,欲要将其分食。
大群的蓝色青蛙像海浪般涌起又落下,和水面的撞击溅起阵阵灰白色的水花。其中夹杂着几只青绿色的青蛙作为点缀,一呼一吸地鼓动着腮帮子,“呱呱”地大声叫了起来。
这几声蛙鸣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满池的青蛙都开始“呱呱呱”地大叫大嚷,如同一支交响乐队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无休无止。
它们知道这是噪音,却偏爱以噪音惹人生厌,就像蹩脚的边缘人以捉弄人的方式引发旁人的注意。尤以绿色的青蛙最为积极,一边叫还一边跳到圣母像旁,蹦上蹦下地打起了节拍。
线索中说,【蓝青蛙医院养蓝青蛙,绿青蛙医院养绿青蛙】,那么,蓝青蛙医院的这些绿青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齐斯盯着围绕着圣母像转的绿青蛙们,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两家医院之间的青蛙是流动的,那么其他东西是否也会相互流通呢?比如病人,比如尸体,比如罪恶……
不多时,终于有几只青蛙意识到了投映在水中的只是个影子,兴趣缺缺地沉回水底休憩。也有几只青蛙愤怒地跳上岸,向齐斯扑来。
齐斯反应极快地侧身闪过,后退几步,作势将咒诅灵摆从袖口甩出。
旁边的程小宇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扭过头看他:“叔叔,不能伤害青蛙哦,伤害青蛙是会被诅咒的。”
“诅咒么?谢谢提醒。”齐斯的唇角漾开笑意,宽大的袖子垂到手腕,恰到好处地遮住血色的摆锤。
蓝青蛙医院中,这几天几乎每场手术病人都会大出血而死,据说就是受到了诅咒……
青蛙的能量竟然这么大的么?
齐斯想起被黄小菲杀死的那几十只青蛙,脸上笑容更甚,随手抓住一只扑向他的青蛙,用力丢回水中。
水面溅起高高的水花,潜伏在水里的其他青蛙没来得及分辨落水的是何物,只当那是丢进来的食物,一拥而上,死命地撕咬起来。
那只倒霉的青蛙很快被撕成碎屑,蛙腿和肉渣在水中四散,绯红的血液在水域中扩散开去,将附近的青蛙都染成红色。
齐斯用手指点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向程小宇:“小宇,你说如果是青蛙杀死了青蛙,会受到诅咒吗?”
程小宇咽了口唾沫,没来由地觉得这个人类看起来比他这样的鬼怪还要可怕。
但他到底年纪太小,不知道害怕为何物,只焦躁不安地龇了龇牙:“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时候不早了,我已经带叔叔看过池塘了,我们回去吧。”
齐斯笑着问:“明天我还能再请你给我们带路吗?”
程小宇扭了扭脖子,迟疑良久,才不情不愿地说:“可以,但是要很多很多的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