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之上传来很浅的窸窣动静,像是猫儿弓着身子踩过瓦片一般。
正当宋昭专注盯着房梁之际,
倏地,暖座旁的菱窗被人一把推开,
冷风携着一道蓝色的人影一并涌了进来。
萧景琰立在宋昭面前,一边拍手扬灰,一边痞笑着说:
“做贼的分明是贵人,怎地还要倒打一耙?”
宋昭阴沉着眸色瞥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萧景琰则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她面前,身子慵懒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口中戏谑道:
“听说你放火烧了皇嫂?”
说着回头看一眼大敞着的菱窗,“啧啧,这么大的罪,瞧着皇兄也不是实心要禁足你,连窗子都不曾下钥。”
宋昭瞧着他那地痞流氓似的坐姿,心中愈发厌烦这个瘟神,
今日虽是除夕夜宴,瑶华宫的主位瑶嫔早早去了桐花台入席,而宫人们今日也可得半日假,所以这会儿偌大的瑶华宫并没有什么人。
但萧景琰就这样大敞着窗户跟她说话,万一要是被人给瞧见了怎么办?
宋昭可没有他那样大的胆子,于是起身合上菱窗,顺势坐在暖座旁,与他拉开距离,
“合宫夜宴,王爷就这样溜了,不怕皇上起疑?”
“怕!怕得要死!”萧景琰作势捂着胸口,一脸惊恐地说:“所以咱们得速战速决!”
他蓦然起身,伸手向宋昭,“劳烦贵人将东西交给我。”
宋昭打量了他半晌,并不将天玑密令给他,而是悠闲地取过茶壶来,为自己添了一盏热茶。
萧景琰举着手被宋昭晾了半天,有些不耐烦道:“贵人何意?”
宋昭端起茶盏于掌心轻轻晃动着,不疾不徐道:
“天玑密令就在我身上。但王爷得先答允我一个请求,我才能把密令给你。”
“你说。”
宋昭莞尔,忽而将茶盏倒扣过来,
将滚烫的茶水洒溅在地上,如同在祭祀死人一般,
“我要王爷帮我,杀一个人。”
她的语气清冷又随意,仿佛杀人于她而言,和杀羊宰鸡并没有什么区别。
萧景琰颇有几分讶异,“谁?”
宋昭朱唇亲启,一字一句道:
“钦天监监正,魏正德。”
“他呀?”萧景珩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小爷我听说了,是他跟皇兄说你是灾星,皇兄才将你禁足。所以你是嫌他多嘴多舌,害得你大过年的冷冷清清独守空房,这才要送他上路?”
“王爷觉得是便是。”宋昭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应付一句后再次追问道:“如何?这个忙王爷肯不肯帮?”
“好,小爷答应你。”萧景琰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宋昭的请求。
宋昭也十分爽利,取出藏好的天玑密令交给了他。
萧景琰将天玑密令贴身收好,忽而冲宋昭抛去一记顽劣的笑,
“你就不怕我是在诓你?骗走密令,却不帮你忙?”
萧景琰不单是这样问的,他心里面其实也就是这样想的。
魏正德再怎么说也是朝廷要员,万一对他动手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反倒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他本以为宋昭听了这话会动怒,
而宋昭的自信与淡定,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王爷敢拿下密令,自然不会诓骗我。”
宋昭于烛火下摊开十指,从容欣赏着假面上新添的蔻丹,笑意盈盈道:
“明日魏正德要是没死,我就会告诉皇上和太后,说是王爷逼迫我偷盗天玑密令的。”
萧景琰眉心一滞,低声问道:“你不怕死?”
宋昭笑意更甚,一脸的无所谓,“我当然怕,但我知道,王爷不会让我死的。我不过是个被皇上厌弃禁足的不祥之人,而王爷却是皇上最宠爱的幼弟。我相信王爷会护得自身周全,也会护得我的周全,不是吗?”
“哈哈哈哈,当真有趣。”萧景琰笑声爽朗,严肃的神情也放松下来,“这事小爷我会帮你摆平,不过我倒很好奇,为何你从头到尾都不过问我拿天玑密令有何用?”
宋昭泠然道:“我问了你就不拿了吗?”
“......”萧景琰一时语塞,却对这个处变不惊的女人又多了几分好奇,
“你就不怕出事?”
“王爷还当真有闲情逸致,车轱辘话问个没完没了。我方才不是已经回答过王爷了吗?我不仅怕,我还怕得很。可若当真出了事,我活不了,王爷也活不了。即便王爷跑了,你母妃尚在后宫之中。王爷虽然是个不问朝政的逍遥散王,但却是出了名的孝顺。”
宋昭唇角扬起明媚的笑意,向着萧景琰略一扬眉,从容道:“你都敢拿你母妃的命来与我作赌,我还怕什么?”
“啧啧......”萧景琰听罢宋昭的话,一个劲直摇头,“所以小爷我一直都说,女人要是聪明起来,可就没男人什么事儿了。也就是皇兄艺高人胆大,敢娶这么些女人塞到自己后宫里,若换做我,一个都嫌头疼~”
说罢冲宋昭挥挥手,潇洒一跃跨出菱窗,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浓稠的瑶华宫中。
宋昭知道,萧景琰这一走,魏正德今夜必死无疑。
只要他死了,那么萧景珩和皇后之间,必定会互相猜忌。
皇后会以为,是萧景珩派人杀了魏正德,此举意在提醒她凡事不要做的太过;
萧景珩亦会以为,是皇后为了永绝后患不露马脚,所以杀了魏正德灭口。
彼此有了疑心,便会生出暗鬼。
皇后自以为她棋高一着,无端端摆了宋昭一道,
那么宋昭便要皇后丢卒弃车,机关算尽却到头来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且魏正德这个监正一死,钦天监的副手自然会顶替上来,
副手瞧见魏正德死了,自当心中惧怕,惶惶不可终日,
为了保命,他肯定不会再在御前胡言乱语。
如此一来,宋昭便可轻而易举洗清灾星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从瑶华宫走出来。
她掐指算了算,皇后满腹的算计,最多不过让她被困上三两日罢了,
这三两日,可以换来萧景珩对她的愧疚又加深几分,换来一个她有格局、识大体的贤名,
无论怎么算,这一局真正的获益者,都只有她宋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