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整件事,从皇后提议要砍掉螽斯门那儿的桃花树后,宋昭就已经开始起疑了。
她入宫这么久了,螽斯门的桃花树也不是才植在那儿,
皇后早不处理晚不处理,为何偏要等宸妃得了协理六宫之权,才要她去处理呢?
而宸妃呢?
她原本是可以拒绝的,但她第一日协理六宫,那么多后妃都看着呢,
以她不服软的性子,皇后只要稍微使一下激将法,她就一定会上钩。
裕太妃与先帝情笃,桃花树只要砍了,裕太妃得知这个消息后,病情一定会恶化。
瑞王和宁家本就势成水火,而这件事,可谓是又在火上浇了满当当的油。
表面上看着,这件事是皇后在算计宸妃,
但宋昭细想之下,觉得这件事可能远不止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皇后这样的算计太流于表面,是肯定瞒不过疑心深重的萧景珩的。
皇后出此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像是她沉稳的做事风格。
排除掉所有的可能性,那么事情的真相,就只剩下了一个:
——那就是今日种种,皆是萧景珩布下的局。
是他要属意皇后去将桃花树给砍掉,而后又在此时给了宸妃协理六宫之权,
这个时候,皇后为了避嫌,一定会顺水推舟,将这件事交给宸妃去做。
而宸妃初掌大权,要在后宫立威,也不可能拒绝此事。
桃花树砍了,裕太妃被活活气死,
更让瑞王将这笔账算在了宁家头上。
偏这个时候,萧景珩给瑞王抬了亲王的爵位,让他日后在前朝做事更加方便。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瑞王必会一直咬着宁家不放,宁家也会反咬他,
所有的王爷里面,瑞王本来就是最有势力和威望的,
当初先帝立储君的时候,还在瑞王和萧景珩之间举棋不定了许久。
对于瑞王,萧景珩其实一直都很忌惮。
现在好了,
经此一事,瑞王和宁家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他们互相攀咬,斗得你死我活,萧景珩只需要袖手旁观,在一旁看戏就成。
反正无论最后是谁斗输了,
萧景珩都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就铲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至于裕太妃到底是被气死的,
还是被萧景珩顺水推舟给毒死的......
宋昭懒得去猜,也不愿再细想下去。
她只知道,帝王的心思绝对比后宫那些女人的心思,要复杂得多。
所以日后她面对萧景珩时,一定要更加谨慎,走一步算三步,才能求得稳妥。
*
第二日晌午的时候,小福子匆匆来报:
“小主,押送老爷的车马今晨已经入宫了,皇上下了早朝后便提审了老爷,如今此事已有了定论。”
宋昭一边卸去脸上精致的妆容,一边随意问道:“皇上怎么说?”
小福子道:“皇上留下了老爷的性命,不过削了老爷护国公一职,降为了持节使。要老爷持手谕远渡北寒川,处理外邦事物。”
萧景珩确实留下了宋世诚的命,
但却将他贬去了外邦,说白了就是永世不许他再回京都。
宋昭往朱红的薄唇上按了些水粉,要自己神色看上去一副忧思成疾的模样,而后问小福子,
“父亲此去路途遥远,他在豫地的时候摔伤了脑袋,淤血并未散尽,成行只怕风险很大。我之前要你替我准备驱散淤血的良药,你可备下了?”
小福子颔首应下,回庑房将藏起来的一枚褐色丹药拿给宋昭。
宋昭收下丹药后瞥了一眼铜漏,道:“这时辰,父亲应该已经快到午侧门了吧?你随我去送送他。”
宋昭赶到午侧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刚要出宫的宋世诚。
“父亲!”
她含着哭腔远远地喊了一句,
宋世诚驻足回眸,见女儿哭着朝她奔走而来,心中也是感慨良多。
从小到大,他都偏宠宋玥,苛待宋昭,
却不想到头来,能在御前请命让皇帝留住他性命的,竟会是这个不受他所重视的庶女。
负责押送宋世诚离宫的是小印子,他收下了小福子递给他的好处,倒也没有为难宋昭,只道:
“小主有什么话还是快些跟宋大人说了吧,奴才奉旨办事,不好多逗留。”
说完他就站在了一旁,也不拦着宋世诚上前与宋昭相见。
此刻的宋世诚已然不再是昔日风光无两的护国公,
他身形佝偻,鹤发丛生,声音也沧桑了许多,
“昭儿。为父日后再帮衬不了你什么,你在宫中,万事小心......”
宋昭哭着跪在了宋世诚面前,“父亲怎会帮不了我?只要您好好活着,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宽慰了!”
她叩别宋世诚这举动,是坏了宫中礼数了。
宋世诚连忙上前搀扶她,“小主万万不可!”
得宋世诚搀扶起身之际,
宋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藏在袖口的丹药,塞到了他手中,
父女俩相拥而泣,宋昭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
“这药是女儿花重金从御药房买来的,父亲服下,脑中淤血尽可散去。此去苦寒之地,父亲一定养好了身子再行出发,别要女儿担心。”
宋世诚是以罪臣的身份被从豫地押送回来的,
军医就算给他治病,也不会太用心,
即便用心了,也总是比不上宫里面的灵丹妙药见效快的。
宋世诚不动声色地将丹药收下,又老泪纵横地对宋昭一连说了几声珍重,这才在小印子的催促下,离了宫。
宋昭看着宋世诚离去的背影,原本凄怆神色一瞬变得冷漠起来,
她柔指上扬着擦去脸颊上的泪渍,口中低吟一句,
“父亲,您一路走好。”
其实她交给宋世诚的药丸,压根就不是什么祛除淤血的好东西,
而是寻常的大补丸。
只不过那里面,被加进去了杀人于无形间的鸩毒!
鸩毒是皇室赐死御用之物,宋昭之所以会有,是因为当日太后让她处死宋玥的时候,她留了个心眼,留下了一些。
鸩毒一物不问剂量,只要是沾上了,便必死无疑!
对此,小福子内心隐隐有些担忧,
只等回宫后,他才趁着四下无人之际问宋昭,
“小主,到时候万一被仵作发现老爷是被鸩毒给毒死的,奴才担心皇上会不会怀疑小主?”
“怀疑我?哈哈?”宋昭讪笑声连连,
“皇上会怀疑是太后为了保全皇家威仪暗中下手,太后会怀疑是皇上容不下他才动了杀机。凭他们诸多揣测,也断然怀疑不到我头上去。”
她说着笑意隐匿下去,故作悲戚地顾影自怜道:
“毕竟我只是个被满门屠绝,从今往后在这世上没了依靠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