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的目光快速落在惠嫔的脖颈上,
一眼望去,先是窥见了一抹狭长而狰狞的红,像是数条蜈蚣交叠缠绕在她的脖颈上,让人不觉为之一凛。
可细看之下,才见那原是一片十分明显的褐红色凸起疤痕,
疤痕面积之广,几乎遍布了她整个前颈。
如同枯树的盘根一样,密密麻麻黏连在脖子上,一路往胸口蔓延去,
连同周围的皮肤都皱巴在一起,瞧着触目惊心。
众人一时错愕,
而惠嫔则惊慌地捂着脖子,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泪水霎时充盈了她的眼眶,在疏落的飞雪中,折射出一抹晶莹来。
“惠嫔娘娘......”
容悦显得十分愧疚,她轻轻拍了拍惠嫔的肩膀,又将风毛围脖递到她跟前去,
而惠嫔却乍然受惊似的,
拂手推搡了容悦一把,又赶忙捂着满是疤痕的脖颈,哭着往内寝跑。
与其说是跑,倒更像是在逃,
足下雪地湿滑,她逃得又慌,一阵打滑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泥泞雪地上。
等宋昭反应过来想要上前搀扶她起身之际,
她却咬着牙噙着泪,羞愤地爬起来,加快步伐钻到了内寝去,从里头下了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原本在小厨房里头忙碌的婵儿闻听院中动静,忙赶出来查看情况。
在瞧见容悦仍攥在手中的风毛围脖后,她明显瞪大了眸子,诧异又不悦道:
“佟常在这是在做什么?您怎么能......”
婵儿急得跺脚,没工夫再与容悦分辩什么,赶忙掉头跑到内寝外用力叩门,
“主儿?您开开门让奴婢先进来吧!”
殿内并无回应,只隐约可以听见惠嫔委屈的哭声。
女子好颜色,重容貌,
惠嫔的‘隐疾’就这般毫无征兆的披露于人前,对她的打击必然不小。
李常在也在一旁急道:
“这......不如还是先将门撞开吧?别闹出什么意外了。”
闻言,婵儿倏然回身,敞开双手拦住她,
“李常在就别跟这儿添乱了吧!”
她敌意明显,转而对宋昭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没客气,
“懿妃娘娘您也先请回吧。我们主儿这会儿怕是谁都不愿意见。还请各位主子......给我们主儿留点尊严吧......”
她一个嫔位的贴身婢子,竟然敢拿这种语气和宋昭说话?
若不是疯了,便是实在护主心切。
宋昭听惠嫔在里头实在哭得伤心,也没和婵儿计较什么,只道:
“那本宫先回去,你费心劝劝你家娘娘。”
回宫路上,宋昭听见云杉和小福子在轿外争执起来,
“你不是说惠嫔从前好好儿的吗?她脖子上怎么有那么大面积的疤痕?内务府甄选的时候,都没发现吗?”
小福子抓了抓头皮,“或许是入宫后遇见了什么意外?我瞧着那疤痕的样子,像是烫伤的。”
云杉道:“这么严重的事,要是意外的话,哪里能瞒得滴水不漏,六宫竟无一人知晓?”
宋昭静静坐在轿子里,没有搭话。
回想起方才惠嫔羞愤垂泪的模样,有那么一个瞬间,宋昭甚至对她今日所行之事,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原以为惠嫔遮遮掩掩,是身后藏了个什么大秘密,
却没想到......
其实这事也不难理解,就算惠嫔是孩童心性,可女孩子家家,哪有不爱美的?谁又会甘心将自己缺憾的一面,展示在众人面前呢?
从前的萧贵人不也是一个道理?
有着蛇皮癣,便天天沐浴擦身,想尽办法藏着掖着,生怕让人知道了她的秘密。
可宋昭又觉得有些奇怪,
当日萧贵人的蛇皮癣是轻症,她尚且可以瞒天过海,
但惠嫔的疤痕那么明显,她又是侍寝过的,萧景珩又岂会不知道这件事?
正巧,今夜萧景珩来了她宫中用晚膳,
席间过半,宋昭忽而面露难色对他说:
“皇上......今日臣妾陪着惠嫔一起打雪仗的时候,闹出了点意外。”
闻言,萧景珩立马放下碗筷,仔细盯着宋昭左右环视着,关切问道:
“哪里伤着了?”
宋昭摇头,语气愧疚道,“倒不是臣妾,只是......雪球砸到了惠嫔的脖子上,佟常在害怕雪渍顺着围脖钻进去要惠嫔受凉,便替惠嫔将围脖摘了下来。却不料看见了......”
宋昭的话只说了一半,
便从萧景珩一个细微蹙眉的动作上察觉出,他定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彼此静默须臾,才听萧景珩十分懊悔地叹了一声,
“这事原是朕不小心。大抵是两年前吧?那时候你还没入宫,有一日朕喝醉了酒,误打误撞去了昭纯宫。
惠嫔让宫人替朕准备了醒酒汤,但她那时年纪轻尚未伺候过朕,滚烫的汤就捧着托盘奉了上来。朕也是酒醉误事,端起汤碗下意识觉得烫,就将碗盏丢了出去。结果......那一整碗滚沸的汤,就从惠嫔的领口灌了下去,将她伤得厉害......”
从领口灌了下去......
宋昭只听萧景珩的描述,都觉得胸前的皮肤皱巴在了一处,难受得很。
这般想来,那惠嫔的烫伤就不仅仅是在脖颈上,甚至连身上也有?
再联想到,惠嫔今年已经算是十五了,可瞧着胸部还是没怎么发育过的样子......
说不定,就是和这件意外有关。
想她胸前的疤痕若是和脖颈上的疤痕一样,十二三的年纪遭此重创,那一双玉乳定是毁了。
知晓了惠嫔从前经历过这样如同梦魇的惨事,宋昭心底的愧疚之情愈发加深了几重,
“那真是要惠嫔妹妹受苦了......”
萧景珩道:“她虽是孩童心性,但也有爱美之心。这件事本就怪朕,为了顾全她的脸面,事发后只得秘而不宣,叫太医细心给她诊治着。如今你既知道了此事,也让李常在和佟常在别节外生枝,免得平白让惠嫔再遭了旁人议论。”
宋昭颔首应下,“臣妾明白。”
她回话的时候声音很弱,眸光闪动着,情绪瞧着低落。
萧景珩看穿了她的心思,便牵起她的手,温声道:“怎么了?”
宋昭喟叹着说:“今儿个从昭纯宫离去的时候,听惠嫔妹妹一个劲的哭。臣妾一时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去怎么安慰她才好。”
“惠嫔的性子最是和善,再大的烦心事,只要见着好吃的,就都被她抛诸九霄了。”
萧景珩默声思忖须臾,倒是替宋昭想了个法子,
“这样,你母亲与她一样都是江浙一带的,明日你吩咐宫人做些你家乡的风味带给她,再跟她说上两句宽心的话。等朕哪日得空也去瞧瞧她,让她别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了。”
眼下也没比这更好的法子,宋昭只得柔声应下。
可不知怎地,她心底总觉得这件事里里外外的,仍旧透着一股莫名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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