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华府。
华翔一溜烟赶回了华府,等到他急匆匆从马上跳下,一个箭步冲到院子里。
那幅急惶的模样,反倒把院子里的匠人们,给吓了一大跳。
直到,
小薇掩嘴笑着,过来向他禀告,
“蔡琰姑娘天刚亮没多久,便已经来了,此刻,正在库房里整理着书卷。”
华翔点了点头,步履间才有了几分从容。
到得此刻,他才来得及看了看自己,
手臂上,铠甲上,鞋子上,都是斑驳的血迹……
这副模样,怎么好意思去见她?
华翔便又挥手唤来了卫东方,嘱咐他马上去烧些热水。
……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华翔还特意换上了一身颇有些书卷气的装扮。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处理了一批紧急的事项,
指挥着工匠们把胰子皂拿到背阴处凉好,去看了粗盐提纯的成果,尝了尝新鲜出炉的白砂糖,在工匠们最新做好的太师椅和躺椅上体验了一把,督促了一下小高炉的建设进度,撸起袖子亲自示范了一番如何磨制石灰石和黏土,下水去摸了摸浸泡着的檀树皮,安排了铁匠去把这两日打出来的马蹄铁和马镫都装上车,凶了负责对木材钻孔的工匠几句,还拿手比对了一番水晶杯打磨的进展,又去后院里,跟那里的几个道士争论了一番……
终于,
华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站在了一间仓库的门外。
说来也是奇怪,在不知道蔡琰来没来之前,他跟丢了魂似的,玩命似的催着马往家里赶,
等到回了家,知道了她就在仓库里,他反而不急了,甚至……
还有了点,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
而此刻,
他处理完了所有眼下亟需处理的事情,考虑到下午就要出征,去见她……
已经是不能再拖延的事情了。
“吱呀”一声,华翔轻轻推开了仓库的门,
记忆中,那些竹简如木柴般胡乱堆放着,满屋子灰尘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反而是,已经被人精心清扫后的屋子里,支起了几个大大的木架,原先随地乱扔的竹简,此刻已经整整齐齐地被码放在了架子上。
放眼望去,清清爽爽的布局。
甚至,
仓库的一角,还放了大块毯子,毯上支着个小小的桌子,上面放了个茶壶,几个小杯子,还插了一支,含苞欲放的花朵……
蔡琰本来正背对着门,在架子与架子的中间,仔细地翻找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怀里抱着几卷竹简,在架子后面转过身,又从架子间的缝隙里探出头来,
等到看清是华翔,佳人展颜一笑,
“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
……
是谁曾说过?
唯有爱,才能抚平伤痛。
自从被董卓强行握着手,捅死了袁隗,又在董卓府大门外,亲眼目睹了那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惨绝人寰的屠杀场面,
华翔便一直,在一种类似应激反应的不安、不适、震惊、惶恐、反感、恐惧、抵触等相互交织的复杂情绪里挣扎着。
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在溺水之后的第一反应,便是紧紧地抓住他能抓住的一切生的希望,哪怕,那只是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而华翔在猝然遭遇了今早的这一遭事件的强烈冲击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见一见蔡琰。
这个女孩,是他在这个世界里,仅有的,可以放下所有内心戒备,去全身心信任的对象。
她亦是,
他在这几乎快要被血淋淋的现实,所淹没到要窒息的时刻,唯一能够让自己相信的,并想要拼尽全力去抓住的,那根叫做“美好”的稻草。
直到,
这一刻,
她怀抱着竹简,从架子里探出头,
她看着他,展颜一笑,
她说,
“你回家了?我在等你呢……”
这一刻,华翔心头的一切重压、惶恐、抵触、不安,便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然后,
他也咧开嘴笑了,像是那日,在华府大门前,他俩第一次真正以自己的身份相见时那般,
他说,
“对啊,我回家了。”
那一刻,
华翔的心绪彻底安宁了下来。
他看见了,也确信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是的,人间,值得。”
……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
华府的仓库里,
华翔和蔡琰,并没有再刻意聊上些什么。
他们只是相对而坐在那个小桌子前,静静地喝了两杯茶。
然后,他又陪着她,整理了一会竹简。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两人间的配合,居然如曾经无数次的协作过一般,毫无阻滞、默契无间。
那一小段时间里,
在耳鬓厮磨间、心照不宣间、心心相映间,他和她都觉得,
这个时候,语言,反而是苍白和多余的。
直到……
两人正并排蹲在地上,给几根竹简校对着排列的次序时,
门外,
有人在敲门,卫东方的声音传了进来,
“华都督,吕布将军带着人来了,他说是马上要回虎牢关,来和你辞别。”
华翔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扭头向着门外说了声,
“好的,我马上出来。”
随后,
他拍了拍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琰儿,我得走了……”
他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眼神,
“接下来,我有点事情,需要离开洛阳,去……处理一下。”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我便不能再帮着你,整理这些书卷了……”
蔡琰也站了起来,闪亮的眸子看向他,
“没事的,反正还有很多要整理的,我先慢慢弄着,等到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整理。”
“等我回来么……”
华翔呢喃着,有片刻的失神,
然后,
他笑着说道,
“好的,一言为定。不过,你动作可要慢一些呀,别等我到时候回来了,你都整理完了……”
“嗯,一言为定。”
蔡琰也笑了,她俏皮地伸出了右手的小指,
“来,我们拉钩……”
……
洛阳,
李儒府。
小院内,
一树盛开的桃花下,
董媛侧躺在一个大垫子上,慵懒如猫、娇媚若狐、妖娆似蛇……
她一袭轻薄的红衣,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手里捏着一朵鲜艳的桃花,正在一瓣一瓣地,把那花瓣给摘下来,放在身边的一个木匣子里。
那木匣子,大约一尺见方。匣子里,此刻已经堆积了,足有半匣子厚的花瓣。
便是那般粉嫩的红色拥簇在一起,明亮的阳光照射下来,煞是好看……
“小姐,小姐!”
小玉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了院子,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惶急。
“小玉……”
董媛丢掉了只剩下花蕊的桃花,轻声嗔道,
“什么事情这般急,看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她从地上直起了身子,伸手端起一杯水,送到了小玉面前,
“来,喝口水,缓一缓再说。”
“不是……”
小玉急得直跺脚,也不接那杯子,只是语无伦次地说道,
“昨夜,董相国不是抓了一批人嘛,今早,在相国府外,都给……给杀了!”
“嗯,我知道啊。杀就杀了呗,怎么把你这妮子,急成这样……”
董媛淡淡地应了一句,还是把那杯子往小玉面前送,
“难不成抓了的人里面,有你的情郎?来,喝水……”
她嘴角含着笑意,眼睛眯成柔美月牙,用轻松的语调,打趣着说道,
“放心啦,你喝了这杯水,姐姐我就去帮你把情郎,给要回来。”
“不是呀,小姐!”
小玉急得都快哭了,却是越急越说不清楚,遂一狠心,接过那杯子,“咕嘟咕嘟”给灌了下去,
然后,小玉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又说道,
“是华都督,他要去帮董相国收回那鲁阳了,可是董相国……只给了华都督三千兵马!还有……”
“还有!那鲁阳,据说是在一个叫孙坚的人手里,他手底下,据说……”
“据说有……有好几万的兵!”
董媛嘴角的笑意,随着小玉断断续续的话语,逐渐隐匿了踪迹。
等到小玉说完,
董媛的俏脸上,已经满是冰冷的寒意,她皱着眉,冷声问道,
“小玉,你说的这个,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小玉撇了撇嘴,
“是今早相国府开完会,传出来的消息。现在,满洛阳的人都知道了!小姐……你说,华都督他会不会……”
还没等小玉说完,
董媛就已经从那垫子上站了起来,她一言不发,扭头就往外面走去。
“小姐!”
小玉站在那里叫道,
“你去哪里呀?”
董媛步履匆匆,也不回头,只是朝身后摆摆手,
“你在府上呆着别乱跑。我这就去相国府……问个明白!”
话音未落,她已经走到了小院的门口。
一个拐弯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
不多时,
府外,一声响亮的甩鞭声传来,随之,便是一声骏马的悲嘶,以及,一阵急促远去的马蹄声……
这一日,
洛阳城里,马蹄声急。
这一日,
洛阳城,
董媛一脸寒霜,一袭红妆,纵马疾驰,踏破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