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还在霏霏扬扬地下,山谷中满是星星点点的火光。
对面的山坡上,影影绰绰很多人,全都骑在大马上。
该怎么攻上去?
雨似乎越下越急了……山坡会不会太湿滑了?
那么陡峭又湿滑的山坡……该怎么攻上去?
不行……
不行,不行……
不行!
雨越下越急了!
脸上都是湿漉漉的雨滴,伸手抹了一把脸,怎么手上全是鲜红的颜色?
祖茂呢?黄盖呢?
这个时间,我们马上要攻上山坡了,他们俩……
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
不行……雨下得太急了!
伸手再抹一把脸,怎么手上还是鲜红的颜色?
扭头向身边望过去,怎么四周的火光也是鲜红的,周围的人也是满脸的鲜红,就连天空,都变成了鲜红色……
怎么回事?
哦……我想起来了!
祖茂死了,黄盖也死了,身边的这些士兵,他们,也死了……
这些哪里是什么鲜红色啊……这些都是血红色!
完了,都死完了……这个山坡怎么攻上去?怎么办……
完了……突然觉得心脏好疼,头也好疼……
“轰隆隆……”
山坡上的骑兵冲了下来,来得怎么这么快?
他们冲来面前了……冲过来了!
怎么回事……
他们的脸,好奇怪……
他们……为什么是牛头?为什么是马面?
……
“啊啊啊……啊!”
孙坚皱着眉,紧紧地捂住心口,满头大汗地从梦魇中醒来,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外面的天色,早已经大亮了……
“砰!”
房间门被人推开,脸色苍白的程普冲了进来,一个健步来到床前,扶住了孙坚,
“文台,你没事吧?我在外面……听到你叫了一声。”
“我没事,噩梦罢了……”
满头大汗的孙坚挥了挥手,咬牙从床上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德谋,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睡了一晚上,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呵呵,我居然睡了那么久?”
孙坚苦笑道,
“我原本以为发生了这些事情,我会难过到睡不着的……”
程普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文台,你不必如此的,不过是打了场败仗而已,谁能一直胜利呢……现在重要的是,鲁阳还在咱们手里,你还好好的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
孙坚叹气道,“可是祖茂和黄盖,他们死了……我却还苟活在这世间!”
“文台,你不要这样。我们兄弟几人自从当年跟了你,便早就做好了有这么一天的准备。”
程普沉声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想他们两人在黄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孙坚在满院的春色里沉默了片刻,抬脚向院门外走去,
“走,德谋,我们去城墙上看一看……”
热火朝天的鲁阳城墙上,
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的孙坚,快步走向了韩当,后者正在那里仔细地与士兵交代着什么,见到孙坚,便也迎了过来,
“文台,我看你今日的气色好多了,城墙这边有我盯着,你再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那些凉州军到了没有?”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你与程普回来,已经过去整整一晚上了,他们居然还没有来……”
这边,
韩当的话音刚落,远处的原野上,一个硕大的旗帜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上书一个大字……“华”!
“额……”
韩当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文台,你看,现在他们来了……”
“嗯,”
孙坚点了点头,
“去叫程普吧,通令全军,准备作战!”
然后,
一个时辰过去了……
鲁阳城上的战鼓已经擂过了两三道,战争前的紧张氛围营造得非常到位。
城下,
两千凉州骑兵施施然走到了距离鲁阳城四五百米远的地方,便又勒住了马,
一身亮甲的华翔,威风凛凛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遥指前方,大声喝道,
“凉州军,华雄在此……孙坚,你过来呀!”
韩当眨了眨眼睛,
“额,我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嗯,”
程普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几日之前,那华雄第一次来攻打鲁阳时,说的也是这句……”
孙坚冷哼了一声,
“哼,这华雄把我们当三岁小儿不成?竟然又用了上一次的诱敌深入之计……传令下去,这一次,无论那华雄在城下如何叫阵,所有人都不得出城迎战!”
“我孙某人倒是要看一看,在今日这般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他华雄还可以如何作妖?”
“诺!”
程普与韩当双双抱拳,
韩当沉声说道,
“文台你放心,这一次,我们就在这鲁阳城上坚守不出,就等着他们来攻城时,好好地消耗他们!”
……
时间慢慢走到了黄昏,
华翔、典韦、胡车儿,已经轮番去城下叫阵了好几回。
然而,
鲁阳城那边的城门始终紧紧关闭着,丝毫无出城与他们野战一番的打算。
“都督,已经过去大半日了,对方还是死守着不出来……”
胡车儿凑了过来,沙哑着嗓子问道,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唔,这草地,有点潮湿啊……”
躺在草地上休憩的华翔坐了起来,皱眉挠着后背,
“我看他们这一次是不会再上当了。传令下去,除了必要的警戒人员,其他的都下马休息吃饭。天黑以后,我们再行动……”
……
今晚的鲁阳,天色很不错。
稀疏的几抹云彩围绕在月亮身边,大地笼罩上了淡淡的乳白色。
夜色寂静且暧昧,气氛紧张而诡异。
城墙上,
孙坚、程普、韩当皆是一身戎装,表情凝重地望向城下。
城墙下,
凉州军的号角声在不远处的夜里吹响,两千铁骑齐齐上马,开始在声声口令中列队。
孙坚轻声呢喃道,“华雄,你这是终于准备攻城了吗?”
“我看不像啊……”
韩当缓缓说道,“他们清一色的骑兵,甚至连最起码的云梯都没有准备。难不成……他们还能跳进来打我们?”
“我觉得韩当说得对。这城墙虽然只有不足两丈的高度,但是,也不可能骑着马能跳进。”
程普点了点头,“或许,他们是眼见没有可乘之机,准备收兵了?”
眼见孙坚沉吟着没有说话,韩当轻笑了一声,
“文台你不用紧张,眼下这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们能打过来的样子。再怎么说,我们在此地准备了这么久,各种守城物资一应俱全,即便是只有三千人,却也不是那华雄能够只靠两千骑兵能够打下来的。更何况……”
韩当顿了一顿,昂然说道,
“更何况,我听你说那夜山谷中的战况,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恰好遇上了地龙翻身,被你给不幸碰到了。碰上了这种天灾,确实也够倒霉的……要说是那华雄引来了鬼神之力,我是觉得荒谬至极的,他要真有那份本事,何至于一开始会在鲁阳城下被祖茂打得满地找牙?又何必大费周折地把你引诱到那般僻远的山谷里去?”
“对啊,文台,你莫要为那夜山谷中的事情介怀了……”
程普也在一旁说道,
“我和韩当一样,向来对那鬼神一说嗤之以鼻的。他华雄要是真有那本事,那今夜,我们就在此地好好看着,我看他有没有能力,再让鬼神来帮帮他,拆了我们这鲁阳的城墙!”
孙坚苦笑着摇头,
“呵呵,你们说得对,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想要在战场上取胜,终究还是得靠上下一心、全军用命。若鬼神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有用,那黄巾贼里的张角,左一个号称‘天公将军’,右一个号称‘大贤良师’的,不早就该取得这大汉的天下了?何至于却最终落了个重病而死、身败名裂的下场……”
“此番在那山谷中落败,乃是我自己大意轻敌。所幸,我们现在手中还有三千精锐步卒,程普和韩当你们也还在……”
“我在想,我们如果能够坚守住这鲁阳,再派人去求求关东联军,假以时日,未尝不可能再次发展壮大起来……”
“届时,我孙坚把功劳都让给关东的诸位联军,好好配合他们,谨慎一些用兵,未尝没有一鼓作气,打下洛阳的可能……”
“如此,也足以告慰祖茂和黄盖的在天之灵了。”
话语并不慷慨,言语间甚至有几分颓然示弱的色彩。
但是,
那一刻,
月光氤氲的夜色下,孙坚面上的表情映衬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城墙上站满了飒沓的孙坚军士兵,他的这番语言,却别有一番百折不挠的坚韧。
孙坚还在缓缓地说着,他在说明天要为祖茂和黄盖立衣冠冢……
他在说随后要派出信使向袁绍表忠心、向袁术求援、与曹操联盟……
他在说要继续加强城防……
他在说要去问一问,先前俘虏的那几千名胡轸麾下的凉州兵,有没有愿意投靠到自己帐下的……
程普和韩当在这样的话语里渐渐沉默了下去,他们的内心里充盈着力量和希望,以至于都开始畅享着明天即将共同奋斗和努力的事业,以至于……
以至于面前不远处,那些正在鲁阳城下的原野上,边喊着口号边列阵的两千名凉州铁骑,似乎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些许的癣疥之疾罢了……
不足轻重,不足挂齿……
不足为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