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烟云寨夜晚被金人率军围剿偷袭,仅一夜之间,烟云寨便毁于火光和刀光剑戟中,那一幕幕火光中的喊杀声,普通人的慌乱逃亡,手持刀刃的士兵追杀着寨子里的寨民,摔倒于地上不断求饶的寨民,被麻木挥舞着刀刃的士卒一刀劈重脖颈,鲜血飞溅间,惨叫声戛然而止。都是一群活生生的人,那一夜却仿佛一群屠夫在宰杀猪羊,火光滔天,烟云寨在那一夜宛如人间炼狱。
那是薛子墨曾经在电视中无法体会看到的场景,近在眼前的一幕幕,耳旁依稀萦绕着各种刀劈血肉的声音,鲜血飞溅的声音……鼻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令人直欲作呕。薛子墨当时忍住了,他从来不是一个娇柔作态之人,哪怕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他也依旧保持着冷静,令得曹雪松等护卫见了,都在心中感叹自家少主的意志强大。
但薛子墨对此并非无感,反而对当日的情形深深记于心中,随后在义军营寨连续几日的噩梦,便是最好的例证。这就好比平日里一个人被惊吓到了,当时并无多大感受,但到了夜晚睡梦中,突然被惊醒是一个情形。
此时,薛子墨随同烟云寨的众人,已经远离了义军营寨,这是薛子墨这几日来找到的一条可以勉强行走的密道,虽然道路灌木丛生,极难行走,但是大伙都保持着沉默,表现出了强大的意志力。哪怕是队伍中的妇人和小孩,也都仿佛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保持着相对的沉默。也或许,是这几日来,这些孩子已经饿得话也没力气说了。但无论如何,这样保持着沉默地前行,在薛子墨看来是一件好事,减少了很多意外情况的发生。
桃子走在薛子墨的身侧,两人手挽着手,形影不离,两个家中护卫一前一后将薛子墨护在中间,其后是加入这支队伍的陈二狗。至于徐能,则牵着猎犬与烟云寨的几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替队伍开路。
陈二狗是一个话不多,却极善察言观色之人,他跟在队伍中默不作声,保持着安分守己的形象,其实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时不时地观察着这支队伍里的人以及他旁边的新主子。
在陈二狗的眼中,薛子墨是一个平日里性情柔和,对身边人都没有架子的一个人,但大家都对薛子墨有着淡淡的敬意,但却并非是畏惧。这在陈二狗心中,顿时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己认的新主子,至少不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凶恶之徒,如此也便好相处些。
两个护卫神秘异常,平日里不多说话,只听令于薛子墨,且有着一身常人不可及的高深武艺。至少在这支队伍中,没有人是这两个护卫的一招之敌。能有如此高手做贴身护卫,自家主子定然家世不凡,至少比跟着如今的孙莽要更有前途。为此,他心中暗自庆幸不已,同时也默默提醒着自己,定要保持一个良好形象,好早日真正进入薛子墨的核心圈子。
至于走在走在队伍前边的徐能,是一个憨厚的汉子,平日里一副憨憨的傻笑,倒是时常能够博得薛子墨的青睐,自己虽然平日里也是一副傻笑的模样,但那毕竟是自己装的,可不是真的傻憨。尤其是他牵着的一只身材狭长的猎狗,时常能够受到薛子墨的爱抚,可见这只猎犬才是真正受到薛子墨的看重,那徐能兴许只是一个看狗的下人而已。但在陈二狗这边,这只猎狗简直看他不顺眼,时不时对着他龇牙咧嘴,仿佛自己曾经得罪过它,若不是徐能拼命拉着它,指不定这只叫做大熊的猎犬要冲自己来上几口。莫不是自己的名字有关系,二狗?好似也没有冒犯到对方吧。陈二狗只能在心中暗自疑惑不已。
至于这支队伍里的人,领头的,自然是时常与自家主子商谈的韦舸,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儒生,说话面带微笑,却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还有一对姐弟,弟弟年堃平平无奇,其姐姐年熙却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在逃离义军营寨之际,帮着韦舸组织人员撤离,事情做得有条不紊。
此时她牵着其弟弟,走在韦舸侧身后,却与薛子墨相隔不远,陈二狗多次见到对方会在不经意间偷偷看向薛子墨,有时与自家夫人眼神撞上,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姐妹情深。但在陈二狗眼中,姐姐年熙明显对自家新主子暗生情愫,可自家夫人却对此事毫不介意,奇哉怪哉。
自家夫人年纪轻轻,天真无邪,倒是生得娇俏玲珑,深得新主子的喜爱,对于他们和那年熙姑娘的事,陈二狗识趣地装傻充愣,仿佛对此一概不知。
桃子倒是一个闲不住嘴巴的人,不时地问东问西,而薛子墨也对此并不介怀,只要桃子问话,必定耐心地回答着。
“公子,你为何会比孙将军他们更早知道金人要攻进山来?”
薛子墨侧脸回道“那是曹叔的功劳,当日我们受到曹叔的来信中,便有提及近日金人有对商山的义军用兵的动向,我们便多了些防范。自我们在烟云寨遭遇金人偷袭之后,你公子我就对此事耿耿于怀,我们栖身在外,四周群狼环伺,若不能够小心谨慎,早晚重蹈烟云寨当夜覆辙。这几日,我除了暗中命小李子警戒金人动向,还让徐能与韦总管的几个精明手下,一起在附近寻找一条可以用于应急逃离此处的山道。所谓狡兔三窟,我们不能暂时安全了,就掉以轻心,而要时刻给自己寻找好退路,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好在这次我们走得及时,连那孙莽也未曾注意到我们的离去。若是等那金人攻打进山,我们这两百多的人,便不好走了。”
此时韦舸也脚步慢了下来,来到了薛子墨的身边,道“当日烟云寨之事,只怪烟云寨长久以来相安无事,渐渐地掉以轻心了。当日虽然我们也有所戒备,但是未曾想到这次金人想要剿灭我们的决心如此之大,竟然派遣如此大的军队,来围剿我们烟云寨区区八百多人。……唉,可怜我们那五百多烟云寨的亡魂,也不知道那次招惹到的事金人的什么大人物,竟然记恨如此之深,仅仅一夜之间,令我十余年光景的烟云寨覆灭在旦夕之间。说来,还是怪我烟云寨招待不周,遭逢大难,连累了薛公子和周姑娘……”
“韦总管说得哪里话,你们烟云寨,对我和桃子有大恩,当日若不是你们寨主等人无意中救下桃子,我今日怕是也无法和桃子再次相见。只不过这次烟云寨所面对的敌人,若我猜测不错,很有可能是女真将领扎古朵,此人是原驻守在莱州一代的女真精骑,那次寨主所杀的女真队伍,正是那扎古朵的手下士兵。女真人向来重视骑兵,而且寨主所杀的又是扎古朵手下骑兵,此人凶残暴烈,睚眦必报,你们若真是杀了他的人,那当日烟云寨之事,就不是偶然了。”
“有朝一日,若是有机会疆场上见到那扎古朵,必定要斩杀那扎古朵,以祭奠我烟云寨五百亡魂的在天之灵……”
就在众人沉默时,桃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可我们就这么走了,孙将军那里若是知道了,我们今后如何面对他们?毕竟他们可是收留过我们的。”桃子还是觉得自己等人突然的不辞而别,有些过于愧对义军的收留了。
不等薛子墨回答,韦舸语重心长地道“周姑娘,你觉得,我们若是不早些走,那孙将军会放我们走?”
桃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只听韦舸继续道“孙莽等人当日收留我等,实为摄于义军大首领赵开山的威严,否则仅凭我等两百多号伤残之人,其中还有半熟的妇孺,那些本就是暴民甚至是盗匪出身的义军,早就将我们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别看平日里那孙莽约束着手下不找我们麻烦,可他也只能约束得了一时半刻,随着时日的增加,若是去找赵开山的陈伍未能及时带着赵开山的手谕回来,就看这几日义军营中人看我们的人的眼神以及肆无忌惮调戏的话语,我们必定会遭到孙莽军中人的迫害。”
“这次不辞而别,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我们两百多号人,半数的妇孺,其余半数也都是缺乏战力的寨民,若是孙莽不放我们离开,我们到时再想离开,就难如登天了。至于义军等人面对金人的进攻,那便是他们的事了,我们即使提醒了他,也未必会被放于心上。”
“周姑娘,你家公子做得没错,我们既然决定要走,就要走得干脆利落,一旦当时优柔寡断,节外生枝,想走也走不了。有时候,很多选择都不会是万全的选择,我们只能做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说完,韦舸一脸坦荡地往前走去。
“走吧,我们没得选择,那些义军并不可靠,非是我们忘恩负义,而是我们一旦留下,很有可能被他们留住用以抵抗金人军队的弃子。我们只不过是出于自保罢了……若是愧疚于心,那便告诉自己,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
桃子乖巧地点了点头,仿佛认可了薛子墨的回答。薛子墨心中知道,自己等人不辞而别,多少还是有些忘恩的,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没得选择,只能利益权衡,然后做出于己最佳的选择罢了。
希望这些义军能够抗住金人军队的进攻,多幸存下来一些,他日若有机会,再回报他们不迟。
他想着自己留在营地里的信息,那是留给曹叔的,因为走得匆忙,没能等到曹叔的回信,只能留下信息,若是曹叔找到留在营地中的信息,定能快速找到自己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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