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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起东方 第十四章 船匠的抱负(1 / 1)

对赌一事已经过去,这次对赌,可以说是薛子墨抓住了扎古朵不敢轻易对付自己的前提,也就是父亲当时出示玉佩后,令扎古朵投鼠忌器的机会。说实话,当时是扎古朵已经被父亲拿出的玉佩所慑,若是依照平日里的作风,他才不管什么对赌,想杀就杀,想掳人就掳人,怎会凭薛子墨当时一番激将法就乖乖上当的。

扎古朵一贯的作风信仰,就是凭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这也是女真人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从白山黑水间走出来的民族,靠的是不畏死的厮杀,是真正的自然界生存法则。此次可以说是薛子墨有歪打正着的成分在里面,后面的对赌输赢,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是薛子墨才不管这么多,他只知道,桃子没事了,其他的事情,就让父亲他们去解决吧。

对赌事情告一段落,不代表扎古朵此行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他扎古朵是出来找乐子的,如今乐子没有找成,反而在薛子墨这里摔了个跟头,如何心里不怒。

回到城里后,扎古朵沿途就撞翻了在路边的摊贩,即墨城里这次遭难最多的,就是那些来自沂州的难民。他们本就受尽天灾之苦,如今好不容易历经跋涉来到即墨,刚吃得上一碗稀粥,又要承受这些凶蛮的女真士兵的驱赶鞭笞,他们虽然怒不敢言,但再温顺的绵羊,被欺负得多了,心中也是会有些怨气的。

匆匆随后赶回的薛慎等人,看到扎古朵对着城里的百姓撒气,看着被驱赶得四散逃奔的百姓,大家都心里气愤非常。无奈如今是女真人的天下,汉人在这里人微言轻,只能屈于女真人的统治下生存,哪怕是薛慎,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女真人。

薛慎让其他人离去回府,自己则策马带着曹雪松等人去与扎古朵交涉,在这个即墨城,作为即墨的父母官,薛慎必须站出来阻止。

街道上满目狼藉,人仰马翻,各种货物散乱在街道两侧,百姓则大多害怕得逃离了开去。薛子墨等人看见许多受伤的百姓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一些人甚至失去了性命,就这样扑棱在大街上,旁边流了一地的血。城里的官差已经开始出动安抚受伤的民众,然而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无人能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在满街行凶作乱。薛子墨走在大街上,一语不发,旁边的桃子、钟思淼等人,也都左顾右盼,在心中叹着气。心地纯良的桃子,看着这悲惨的画面,偷偷地流了泪。她甚至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因为公子为了救自己和金人对赌,赢了对方,才引致对方狂性大发,不由深深地自责。

薛子墨拉过桃子,安抚了一下,道“不是你的过错,更不是我们的过错,不要把金人的过错强加在自己身上,我总有一天,要让这些没有人性的女真人自食恶果。”薛子墨说得声音很低沉,然而却有充斥着一股坚定的意志。

“浩然,你上次回来说,金人如今善待汉人,愿意举荐汉人学子致仕,你说的是真的吗?”

“子墨,我,我确实说过,金人自入侵宋朝以来,对汉人向来如此打杀,不过朝廷确实已经开始施行了新政,开始举荐汉人学子致仕是施行新政的第一步……”钟思淼解释道。

不待钟思淼说完,薛子墨道“你觉得这样无礼残暴、肆意欺压汉人的强盗民族统治我们汉人的江山,你心安吗?看着街上无辜丧命的百姓,你能忍吗?”

“子墨,我知道你伤心,愤怒,可如此又能怎样,女真人自灭辽国,侵宋朝半壁江山,几十年来无人可以反抗金人的入侵,我们汉人的王朝,如今只能偏安一隅苟延残喘,不敢兴师北上驱逐女真,收复中原。我们身在金人的统治之下,不忍,又能如何,难道拼尽一兵一卒,只为了所谓的报复?还是期待南边的宋朝能够有朝一日尽起大兵北上抗金、收复中原?”

“如此多年来,金人对汉人造成的杀戮数不胜数,光光当年女真人两次南下,攻破太原城后的屠城,汴梁城失守后女真人对城中百姓的掳掠,就有几十万,那时候血流成河,普通人完全就如同猪狗,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也许下一刻,他们就会被女真人残忍杀害,曝尸荒野,或是遭受凄惨的蹂躏,生不如死。我们能做什么,那些当官的能逃则逃,皇帝被俘虏到上京,随后就有皇族后人接替皇位在南边建立新的宋朝,接着苟且偷安。他们可以在南边享受安乐地生活,可我们这些身处金人统治下的汉人,就如同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在仇人的打压欺凌下忍辱偷生,我们没想过反抗吗?这些年来,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汉人上山落草为寇的,联合起来造反起义的,比比皆是,可是我们孤木难支,成功的希望渺茫。如今朝廷有了新政令,我们汉人便是看到了希望,谁当了这个天下的主人,真的很重要吗?只要我们汉人能够活下去,我们就要去争取,去拼命……”

钟思淼说完,一双拳头已经紧握。薛子墨此时已经心情平复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明白了,你的选择没有做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薛子墨终究经历得太少,曾经那个社会,是一个和平,没有战争,没有流血的社会,是一个和谐、安详的社会,所能经历的打打杀杀,终究是从电视电影中看到的。而艺术始终是艺术,现实会比艺术更加血腥,残酷。

薛子墨被今天的残酷一幕生生地震惊到了,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些日子里,薛子墨虽然知道自己身处于宋金年代,知道这个时代充满战争的残酷、血腥。然而即墨在薛慎的治理下一直都过于安稳平静了,薛子墨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个时代应有的残酷。今天的一切,才真正令薛子墨感受到身处乱世的可怕凶残。

桃子快走几步,扶起一个被垮塌的木台压住的孩子,在桃子的施救下,孩子停止了哭泣,虽然只有十岁左右的样子,但却颇为坚强懂事。看着桃子要掏出手绢为其擦拭脸庞,他赶忙制止“姐姐,不用了,我没事的,还是不要弄脏了姐姐的手绢吧。”

“一条手绢而已,脏了还可以洗洗。”桃子执意要给他擦拭,不由孩子拒绝。

在桃子的请求下,几人又先带着孩子去找附近城里的郎中药铺,孩子受了点皮外伤伤,但没有大碍。在郎中的看治后,拿了一贴伤药打包带走。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姐姐送你回去吧。”

“我叫盛舟九,我家在城南前汀巷,家中还有我的爷爷。”孩子道,“我自己回家就好,不用麻烦姐姐了。”

“这怎么行,今天城里有些乱,你一个人走在城里不安全。”桃子道,“公子,我们将舟九送回家吧。”

薛子墨点了点头,并对钟思淼道“浩然,你先回家吧,外面不安全,我陪桃子去去就回了。”

“我反正这会回家也无正事,就陪你送这孩子回家吧。况且路上人多,也好有个照应。&nbp;”

薛子墨没有多劝,对小六道“小六你先回家,若是父亲问起,就说我处理点私事,很快就回,不用担心,小五跟着我就行了,记得让王忠他们,自己去安排读书,不用等我回去了,不准偷懒懈怠。”

一路上,盛舟九颇为活泼健谈,说起了和他爷爷一起生活的一些事情。盛舟九不认识薛子墨等人,但孩子没有戒心,他直觉上认为和桃子一起的人就是好人。几人避过路上来回奔走的官差,一路向南来到了前汀巷,找到了盛舟九的家。

盛舟九招呼想要转身离去的薛子墨几人,进屋喊道“爷爷,有客人来啦。”

“哦,什么客人来啦,是你的小朋友吗?”只见一位年纪颇大,头发半白的老人走出屋子。见了是薛子墨等人,眼见衣着不似普通人所穿,便道“不知各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地方鄙陋,寒碜了各位公子。”

“不妨的,老人家,街上遇见你家小舟九,就一道过来了。”薛子墨道。

“爷爷,是这位姐姐和这些大哥哥救了我,今天有一群很凶的人在街上作乱,好多人都受了伤,还死了人,我在那边玩耍,不小心被一块木头砸了下。后来姐姐救下我,并带着我去看了郎中。”说完,盛舟九将手中的伤药呈到爷爷面前。

老人摸了摸盛舟九的头,让盛舟九进屋“舟九,爷爷知道了,快进去吧,这几天别出门了。”又招呼薛子墨和钟思淼“公子屋里请吧,既然来了,还是我家孙子的救命恩人,老朽理应表示感谢。无奈家中贫寒,只能请各位到厅堂坐坐,喝杯茶水了。”

薛子墨等人客气一番,随着老人进屋落座。屋中确实落魄,家中没有过多的摆件,而且也缺乏日常打扫,想来是家中只有爷孙两人,没能力雇请下人清理家务了。

“公子仪表堂堂,举止优雅,可否告知老朽各位姓名?好日后答谢。”

“在下薛子墨,还未有表字,这位是我好友,钟思淼,字浩然,旁边的是我的两位随从,桃子和小五。”

老人听闻,仿佛想起了什么,赶忙起身行礼道“公子可是即墨县令的令郎,老朽失礼了。”

薛子墨赶忙扶住老人“老人家,不必如此,家父正是即墨知县,不过我乃是一介平身,并无官职,老人家尽管拿我当普通人看待,些许凡俗缛节,就免了吧。”

老人留心观察了一下薛子墨,只见薛子墨表情自然,言语恳切,不似作伪。心道这知县的公子果然如市井间传闻一般面慈心善,举止儒雅,且不拘小节,没有一丝纨绔子弟的作风习气,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是之前听闻这薛公子体弱多病,如今看样子,却是身体壮实,面色红润,有着贵气之象,难道是近段时间有了什么奇遇?

“公子请坐,老朽早就听闻即墨知县的公子文采斐然,待人谦虚谨慎,只是一直以来,老朽未曾有机会得见公子一面,今日老天赏脸,让老朽总算见到了公子的真颜。”

盛舟九端了一盘茶水来到厅堂,分完茶水后,乖巧地立在了老人家的身侧。

“老人家谬赞了,我的文采不值一提,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诗文造诣在大家面前,只能是贻笑大方罢了。论文采高低,还要数我身边的这位好友,钟浩然,早年求学于济南府名师,如今更是举荐为一县父母官,择日就要去赴任。”

“哦,这位公子竟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老朽眼拙,莫怪莫怪。以钟公子的才学,定能让我们汉人多过上点好日子了。”

钟思淼拱了拱手,谦逊了一番。众人在厅堂里唠嗑一番后,薛子墨等人起身告辞,并不忘叮嘱老人一家近几日少出门,等女真人走后,小舟九可以到府上来玩,平日里若有什么困难,亦可以开口。

本就交情不深,也就是因为救了人家的孙子,才上门叨扰了一会,自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供闲谈。交浅言深是大忌,第一次见面就过多地询问人家,也会引起对方的反感。

之前一路上,小舟九无意间提及自己的爷爷会造船的手艺,这应该是小孩子不小心说出来的。小孩子毕竟面对有好感的人,很难藏住秘密。但是薛子墨等人与老人家的一番闲谈,却不见老人丝毫提起此事,便可知老人是有意隐瞒了。

当薛子墨等人告辞离去,老人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朝着门口喊道“薛公子留步,老朽还有话想要与公子说。”

老人只请薛子墨留下,却并未邀请钟思淼,钟思淼看出了其中的意思,便和薛子墨道别,独自先行离去。

余下众人再次坐定,老人开口道“薛公子,老朽名叫盛搏涛,敢问公子是否前段时日在城中发榜求船工造船?”

“正是,不只是船工,我们还募集了城中木匠、铁匠、织工以及其他干杂活的,为的就是造船用于出海捕渔,如今沂州难民涌入即墨,城中本就缺粮,如今为了救这些难民,父亲已经开仓放粮赈灾,然而终究杯水车薪,难以长久。若等到城中粮草殆尽,到时将会饿死一大片人,父亲于心不忍,便与众人想出了出海捕渔之计……”

“正是父亲开仓放粮一事,招来了金人的不满,才会有今日城中一事。如今父亲正带人与那女真将军当面对峙,希望能早日将这些女真人送走。”

“薛知县体恤民心,实乃我即墨百姓之福。老朽有一言,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听。”听完薛子墨的陈诉,老人道。

“老人家尽管说来。”

于是,老人便在缅怀中娓娓道来“老朽祖上是宋朝官府造船坊的船匠,一生造船无数,到了老朽这一代,正好遇到了女真大军南下时节,不幸朝廷军兵羸弱,面对女真大军一触即溃,此后更是一听闻女真大军到来,就吓得四散逃窜。朝廷水军未曾抵挡便溃散南逃,当年朝廷造的大船,都落于金人手中,成为了金人用来渡黄河攻宋的兵器,我家愚子也被金人掳去造船操舟,此后音信全无,怕是死于战场之上了。只剩下襁褓中的孙子,老朽只身带着孙子舟九本欲渡河往南,然而当时南边金人与宋人大战,一路凶险,不得已之下,就一路随着商队来到了密州,此后听闻即墨知县治理有方,便在即墨定居了下来……”

“老朽本欲此生不再造船,然而今日见到公子,却令老朽改变了主意。公子请随我来。”

老人盛搏涛带着众人穿过院子,来到一见厢房,门房上挂了一把锁,老人打开房门,邀请薛子墨等人进入。

房间不大,没有其他杂物,唯有中间摆放了数件船模,对,就是全身木质的帆船模型。薛子墨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叫做盛搏涛的老人家里,竟然有如此做工精美,造型巨大的帆船模型。这些帆船模型各自被一个个木架托着,仿佛畅游在空中,迎风遨游。

模型大的有两尺长,半尺多宽,小的也有近一尺之长。这些帆船造型各异,但多为舰船摸样,不似普通的商船,更不似内河之船,而更像是海上的巨舰。船身狭长,船底尖深,一看就异于内河的平底船造型。帆船样式一看就是宏大,船上设计了各式各样的攻守器械,无疑这些都是用于海上作战的战舰了。

“老人家,这些是?”薛子墨惊讶道。

“这些是老朽这些年来,在即墨闲暇之余的戏作。老朽前半生投身于造船,祖上的手艺学到了七八分,来到即墨后,不想祖上手艺失传,便将其打造成了一只只小船,子孙若有福,得到这些小木船,今后也能够将手艺学个一二,也算不断了传承。”

盛搏涛道“老朽如今带公子观看这些,是想问公子一事,若是老朽将这些宝船献于公子,他日造出战船,薛公子可敢用他们杀金人?”

薛子墨诧异地看了老人一眼,诚恳问道“老人家,你说,这些宝船可以造为真正的战舰?”

得到老人的肯定答复,薛子墨慎重道“今日在街上看到金人在城中所做之事,令我一时气愤难平,当时有一股拔刀杀了这些无恶不作的金人的冲动。我曾经生活在即墨,看着这即墨安乐和平,只以为乱世杀戮离我很远。而今,若有机会,我要杀尽这些女真人,我们汉人,不能永远遭受金人的屈辱。他日定要还我中原大地安定祥和,让汉人百姓安居乐业,免遭生灵涂炭、外族奴役之苦。”

薛子墨没有想到,今日这番一时的激愤之言,竟然在不久的日后便成了现实。而此时的老人,却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老朽我一生造船,如今只想将我这些宝船造成真正的海上巨舰,他日有人能够开着我造的巨舰,乘风破浪,杀向金人,将金人赶出我汉人的疆土。若如此,哪怕老朽有朝一日泉下有知,也聊慰此生了。”

薛子墨和老人又聊了聊其他的一些事情,并邀请老人去往墨渔坊监工造船,老人只是摇了摇头,但答应到时若是遇见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来寻求帮助,定不敢推辞。薛子墨只好答应下来,并带着桃子、小五,告辞离去。

“爷爷,你为什么不答应薛大哥,去帮他监督造船?”盛舟九待薛子墨离去,疑惑地询问老人。

“他们造的只是一些捕渔用的大船,爷爷去了,帮不了什么大忙,今日之事,若你爷爷我没有托付错人,你的薛大哥他日一定会再找上门来,何必急在一时。”

盛舟九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老人也不在意孙子是否真懂,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进了屋子。他今天的决定,有一半是建立在对薛家人的品性认知上,薛家父子的所作所为,盛搏涛都看在眼里;一半是有赌的成份在,赌这薛子墨乃心系天下黎明百姓之苦,有为天下苍生造福的雄心壮志。虽是一场豪赌,但是人生何时不都在赌博,自己就算赌输了,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了,何不大胆一搏?胜作小女儿姿态,扭扭捏捏,老人这一生,向来敢作敢当。虽为船匠,一生却见多识广,更是见过了太多金人奴役欺凌汉人的惨状。如今垂垂老矣,能够遇见一个贤能之人辅佐之,老人此生都无憾了。而薛子墨就是老人认定的那个贤能的人,老人自认一生阅人无数,所以才会选中了薛子墨,而他也坚信,薛子墨定不负他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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