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允跟着吴太医学了几天,称得上茅塞顿开。
从前的揣测得到肯定,堵塞的小路逐渐畅通,他才发现自己诊过的病脉着实单一,于浩瀚无垠的医海中不过尔尔。
他就像一块暴晒的桑皮纸,终于跌进山泉,敞开汲取甘霖。
这是件好事,让兄妹们不再担忧。
但又不足够好,让他们心事重重。
吴太医到底是谁安排的人?
是……小五吗?
可惜时间紧迫,他们甚至来不及探查,殿试就如期而至。
殿试,顾名思义,金銮殿里的考试。
乃是科举的最后一道流程,也是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有人说,殿试最大的幸运在于,仅仅排名次,并不会落榜。
亦有人道,殿试名次至关紧要,决定了你日后是飞黄腾达,还是落寞苦矣。
这两种说法都很正确。
大渝王朝的殿试不再落榜,还得感谢前朝流下的血与泪。
据说前朝末期有位贡生在殿试中数次落榜,出于愤恨竟然加入了敌国军队,出谋策划间当真打出不少胜仗,让前朝吃了个大亏。
想想也是,能从童生考到贡生,几乎都是板上钉钉的人才。
与其让人才含恨落榜,还不如直接分个官职,多多少少也能为王朝出力。
自此,殿试就取消了淘汰制,所有贡生都能获得功名,只是根据优劣分为一甲二甲三甲。
一甲三名,称进士及第,也就是最为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
二甲数十名,称进士出身,排序第一的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传胪。
其余归类三甲,也称同进士。
虽然都能获得官职,但根据优异程度,一甲飞黄腾达,二甲中规中矩,三甲显然就泯然于众人。
如果完全看才学,规矩答卷也就罢了。
偏偏殿试更讲究灵活应变,讲究谈吐从容,讲究大方得体。
历史上有会元及第,却结结巴巴只得个同进士出身的。
也有堪堪上榜,却因为字迹出色,不卑不亢,而被提至二甲,甚至一甲状元的。
殿试,科举的终结线,官场的起始路。
它将“一切皆有可能”展现到淋漓尽致,也让无数贡生担忧紧张,掌心出汗。
从会试放榜开始,到殿试足足大半个月,所有考生都在进行最后的努力。
终于,他们站在了皇城门口。
许默,齐淮,安浚,方远,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仇的没仇的,全都笔直等候。
天刚蒙蒙亮,若有似无的光透过云层,抵达众人肩膀。
锦衣侍卫持着长刀,守在门口,等待天光破晓的时刻,迎接学子们入场。
这本该森严肃穆的场景,却因为无人管束而显得有些杂乱。
学子们或互相倾诉,或大倒苦水,或忧心忡何从,或八卦打听。
许默站在人群,微微侧身就能看见担忧的弟弟妹妹,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这段时间方家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们都知晓,方家于殿试内必有大动作。
可那又如何。
科举的尽头就在眼前,许默不可能放弃,再多的困苦也要迎难而上。
他闭上眼睫,准备进行最后的温习。
冷不丁肩膀被拍了下,睁开眼,就看见忸忸怩怩的齐淮。
“齐兄?”许默有些诧异。
“许兄。”齐淮摸了摸鼻子,瞟了眼家属人群,“你可知道殿试规则?我父是礼部尚书你也知晓,历代科举都由礼部操持,殿试规则也烂熟于心。”
这就是官家子与平民的区别。
官家子关系雄厚,多渠道多了解,哪怕殿试也能够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平民孤陋寡闻,对于科举的了解仅限夫子言传两句,又或者翻阅古籍,听得只言片语。
偏偏这个时候谁也不愿大方传授。
因为彼此竞争的关系,因为名次无比关键,因为涉及到未来官场通畅。
难得齐淮慷慨,即使许默已经提前打探过相关,依然真诚感激。
“历史记载殿试都是由天家主持,但实际上天家只点一甲三名,二甲三甲都是由官员们裁定,比如六部尚书,又或者三公三孤。”
“考试分为三部分,第一步乃策问,也就是天家出题目,考生们书面纸卷。第二步叫读卷,主管考检查考生卷面,字迹与文采都是重中之重,同时阐述出文章表达内容。第三步叫殿试礼,会随机抽取各种问题,不限书籍,甚至心血来潮。”
“这三步,每一步都会收到至少六位主考官的评价,用不同的字符代表不同评定,分数越高排名越好,说不定还会引得天家抽查,一旦天家表示满意,你这场殿试就会扶摇直上。”
齐淮一口气说完,口干舌燥的同时,不忘瞟了眼远处的亲属堆。
“齐兄辛苦。”许默拱手致谢,“许某百般打听,都不如齐兄这一番话来的清晰透彻。”
“不必客气,小事一桩。”齐淮再次摸了摸鼻子,“只盼许兄他日高中,不要忘了我齐家才是。”
齐……家?
许默尚且疑惑,前方传来骚动,似乎是皇城大门开了。
所有的话语都被吞咽回去,嘈杂的人群霎时寂静,无数学子也好,学子家人也罢,全都仰望前方。
只见城墙上方出现位白须老者,穿着一身月牙素袍,中气十足道,“天光破晓,殿试迎新!”
训练有素的锦衣侍卫整齐划一,徐徐推开皇城大门。
东方飘起明黄色的霞雾,虽薄却带着新生的力量。
一批又一批的人才啊,是国家所有的希望。
他们年纪热切,挥别亲人,迈着勇敢的步伐,冲进渴望的厅堂。
皇城。
权力巅峰,欲望之首。
噬人的猛兽,豪华的囚笼。
但他们的步伐啊,是那么义无反顾。
许默深深呼吸,与齐淮一起,途中撞见安浚,三人并肩前行,从大门路过金銮殿,穿过太和宫,最终抵达保和殿。
数百名学子规矩站立,仰望着殿内端坐的官员,眼底有仰慕,还有几分期待。
“只盼将来,我也有机会坐在那里,给所有贫寒学子一个机会。”安浚满脸憧憬,“届时不会再有捉刀人,亦不会有贫寒学子被欺侮却不能言。”
这真是个美好的愿望。
但不忘初心,才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