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二章11月15日(2)
福安即使在北方来说也算不上是最漂亮的城市,但是它的名气跟邻近不过百公里的海连湾比起来一度还要打响。至于第一台炼铁高炉是不是在福安最先建起来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关心,不过最大型的高炉最早在这里建起来的时候,一度被人们传闻得沸沸扬扬是确凿无疑的事。同样被人们认为,彻底改写无大型炼铁工厂的历史也是在这里发生的。随着第二次的工业革命,改变有铁无钢的工业革新以后,福安的名声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到福安北里的铁山看一看就知道工业在这里的崛起不是无缘无故的,有人说这里的山是长白山的余脉,显然这样的说法人们认为并不可靠,原因是长白山大多都被天然林覆盖着,林木大多以松树为主,除了油松、落叶松、红松、樟子松若干种类,名目繁多的柏树在这里也能找到最原始的家族。到了福安,山脉的神奇不再是以地表的森林覆盖而夺名,这里高含量的铁矿石到底储存多少没有点专业知识的人是绝不会想象得出的。同样不可想象的是,距离不到百公里的另一个地方地下煤炭的储量更是惊人。人们习惯把福安叫做钢城,另一个有煤的地方叫做煤诚,有了这两座城市海连湾的地理位置不言而喻显得更加的突出和重要。觊觎许久的外国列强要想掠夺到这两座城市的矿产资源只有从海连湾上岸。因此福安的第一座炼铁高炉那时候是小鬼子(这里人们总是习惯的把那时候的日本人叫做小鬼子)建造的,到今天早已不再留有多少遗迹了,新中国成立以后这里建起了规模宏大的钢厂,成为名副其实的钢城。小鬼子着实在这里掳掠了不少财富,高高的铁山山顶硬生生的被削平了。
新中国成立以后,很多人被这里的工业给吸引了过来,这些人大多都是少地的农民,在没有工业和工业很少的地方哪里的人不是依靠农业活下来的。因此农民这个称呼永远都不是逊色的。称呼不逊色不一定代表他们就生活得好。如果一位旅人冒然的来到福安一定会看到围绕福安的城郊到处都是毫无次序红砖红瓦搭建的房屋,在冒然走进去,一定会让这里迷宫一样的建筑搞得晕头转向。不要说是人,就是冬天的寒流到了这里都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出口。这算是从土墙土房改造过来的第二代住房,第三代住房正在让这种砖瓦房彻底的在福安的地界一点点的消失,使这些生活在棚户区的人们逐步搬到规划好的楼房里面去。不是所有居住在这里的人都能得到政府规划带来的好处,只有那些早在十五年以前就具有这里房屋产权登记的人才有机会无偿得到政府规划的小面积楼房,那些在这里租住的用户和后来在这里买房企图打算从政策捞到好处的人只有花高价到开发商手里去买商品房。
这里每个人的生存经历都是不一样的,生活的处境也各有不同。
两年前,政府统计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受过多少苦的吴贵成从一个黑色的小木匣里拿出了房产证,他想都不会想到就在那一刻悄然而至的命运之神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天的喜讯。政府统计员看到房产证登记的日期写的是十六年前的某月某日,轻轻地说了一句,“大爷,您的房子在拆迁的补偿范围之内,等规划好的楼房建成以后,你可以一分钱不花得到政府给你的一套六十平米的楼房。”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说的话就像抬头一眼看到天上的太阳一样,再真实不过了。”
这样一来倒让那些很多晚两年才得到这里房产证的人羡慕不已。也许只有这个时候,这个一生秉承着忠诚老实厚道的人才感觉到命运终于给他带来了一点点公平的待遇。不过遗传了父亲优点的吴爱民命运跟吴贵成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路径。
如果说吴爱民小时候的苦难都是父亲给他带来的,但是父亲一生的苦难又跟谁说去。每一个人如果没有母亲是不可能来到这个世上,但是吴爱民的母亲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就觉得自己一切都完事大吉了。他只知道母亲还在世上好好地活着,只知道有母亲这个名字,却从来没见过母亲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不过,他并不觉得孤单,并不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孤儿,一来他希望哪一天能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母亲,二来他的却遇到了一个不能再好的父亲。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别的男人跑路了,据说她实在无法忍受吴贵成的老实,她把吴贵成的老实看成是窝囊,男人里最不中用的东西,至于当初为什么会跟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都是大人们的事,自己是拿不了章程的,只有结了婚,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才能自己说的算,想怎么做都不再有人来干涉。于是,被一个诡诈,狡猾的家伙给骗走了。从此,吴贵成也离开了给他带来生活,又被生活的无奈逼得不得不离开的乡村,开始漫长的寻找妻子的道路,他寻找妻子的理由很简单,受不了小时候吴爱民不停地哭着喊着要妈妈。为了给孩子找回妈妈,吴贵成带着孩子到处的流浪。对于任何一个慈爱的父亲来说,孩子的一次重感冒引起的发烧咳嗽都让他束手无策到孩子将会活不下去的程度,那种痛苦的感觉甘心自己去替代生病的孩子。无论走到哪里,最根本的目的是要活下去。吴贵成来到了福安,再也不走了,福安集聚了太多的外来人口,这样遇到孩子妈妈的机会也许比到处乱跑多得多,想通过另一种渠道既不失去给孩子寻找妈妈的机会,也能使自己跟孩子有一个家的地方安顿下来,于是在福安的街边租了一处住房,开始到处捡废品卖废品。
跟很多的父亲一样,吴贵成在送吴爱民进学校读书的时候,希望他的成绩是优异的,在他看来自己没能给孩子带来一个好的家庭环境,也许能激发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家的孩子更有上进的心志。希望吴爱民在读书的路子上以后为自己找到一个好的前途,另一个原因,吴爱民从小就显得比别的孩子更加的懂事。可是这一次偏偏又使他失望了,吴爱民拿回来的成绩单除了体育没有一科是及格的。从那时候起,吴贵成只好做下一个打算了,一定要攒钱,在福安的街边买下一处属于自己的房子,作为吴爱民长大娶媳妇的资本。初中毕业以后吴爱民就开始跟着建筑队干小工了,吴贵成也早已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买下了一处一直到他死去都没离开的房子,也同样实现了在这里给吴爱民娶了媳妇的心愿,不过吴爱民娶媳妇跟这里有没有住房没有一点关系。
当一个个子不高,脸色稍黑,二十多岁身材偏瘦的小伙子出现在北星能电工程公司建筑场地的时候,人们并没有对他显出多大的热情。相反人们对于这个年代的青年没有多大的好感,懒散,好高骛远,缺少务实的心里,对什么事业都产生不了好感,满脑子装着各种各样的奇思怪想,希望哪一天遇到一个有门路的人能够拉自己一把,让自己干点轻松有些体面的活。甚至有时的想法像枯柳的树干生出的怪莫怪样的蘑菇,希望哪一天自己遇到一个身处为难的人,自己勇于冲上去来个英雄救美,得到别人的回报或者引来别人的注意。
事实证明,人们觉得自己当初把吴爱民看错了。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克服种种的困难为自己赢得名誉和别人的好感的时候,更加充分的在彰显自己做人的魅力。
这个眼睛不大黑而发亮,干起活来,一颗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安全帽下面黝黑的稍长的发尖滚落到洇湿大片的工作服上。不但干活着调,而且很有思想,总是用虚心的态度和温和的口气向别人探求工程里遇到的不懂的问题。事实上人们对于这些青年人还有一个更加反感的地方,他们干什么都不懂,而且从来不会虚心向别人求教,甚至还看不起这些一辈子都在脚踏实地凭着苦力干过来的人,把这些人看成是最没出息的人。不是吴爱民做的很优秀,实在是很少遇到像他这样优秀的人。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多少对于吴爱民多少起到一些帮助,他能看得懂简单的几何图形,再加上孜孜不倦的追求和努力终于达到了能看得懂图纸,并按着图纸要求准确完成安装任务的能力。如果不是这样,这次他也不会被人推荐到新加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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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很多时候把事情预想的很糟糕,但事实遇到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从工程开工已经三个月的时间过了,这三个月都干了些什么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二号机组地基开挖,基础的制作,混泥土的浇灌,都如期交工了。北星公司机组工程的承包方也只是象征性的把第一根钢柱立在了那里。设备到货已经堆满了料场,先来的设备被后来的货物压在了上面,安装的时候需要二次挪运,无形中增加了很多的工作量和机械设备的租赁费用。即使这样如果没有日本光阳公司加藤总监的帮助,北星公司的第一根钢柱不知还要推迟几天才能吊装到位。工程是永远生成不了任何故事情节的,只有人与人之间的跟工程似有若无的感情融合才使那段工程留下永远不可抹去的记忆。当加藤把一个又一个秘密向傅铭宇揭开的时候,彻底颠覆了傅铭宇对以前很多事情的看法,人世间到底是人性重要,还是为了利益毫无人性的掠夺重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人们往往毫无置疑的选择前者,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好像又早已忽略了人世间还有人性那回事,反倒使出任何残忍的手段都成了非不必要的事情。很多的事情只有跟加藤的深入接触中才能一步步的揭开,就像眼前的工程一样,既需要克服一切困难从基础一点点的推进,还要不能违背做事的原理把时间和效益充分的结合起来,最后才能达到天成的理想结局。
傅铭宇刚一来到这个到处雕刻着狮身鱼尾神兽图腾的东南亚岛国就有些招架不住。入驻住宿营地办理门卡需要三十新币,体检需要五十新币,办理工作准证需要五十新币,入岛证需要四十新币,安全技能考核四十新币,等等。仅从这些价格的数目上还不能让人感觉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当所有的款项都是用新币来支付的时候,就不能不让人感觉到这一张张雕刻着神兽图腾的新币价值有多么的重要。当时这里货币汇率是一比五,也就是说在中国一块钱能办到的事在这里就得花上五块钱。一想到了这些就让傅铭宇感到浑身在冒汗,狮城就像一只贪婪无比的狮子一样大张其口尽其可能的从这些来自外国的人身上能多捞到一点好处就多捞一点好处。
如果单单是为了花钱还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每一道手续都在不同的地方办理,每办理一道手续都要跑上很远的路程,尽管这里的工作人员上班的时间跟国内差不多,让傅铭宇感到还是比国内晚,每次去的时候总要排着长长的队伍,尽管工作人员以常有的工作效率检查核实每一个递过来的资料,傅铭宇还是觉得实在是太慢了。只有这时候,傅铭宇才真正的明白很多的时候中国人一遇到排队总想加塞的行为跟素质没有多大的关系,即使素质再高的人为了办理一个证件花上一个上午甚至一天,那么这一天每个人的工资花销,生活花销,还有办证费用花销累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很小的开支。不过来到这里的工人再也不会担心像国内的那种,为了抢时间加塞为此吵吵闹闹甚至大动手脚,有损国人形象的现象发生。不能说他们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提高了素质,一下子就适应了新加坡这种排长队不紧不慢的工作方式,而是这种工作方式能给他们带来一种享受,办理证件的时间越长在有空调的屋子里待得时间就越长,毕竟这里的大厅除了装修精美还供应着冰水。从一下飞机他们就感到新加坡的酷热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的环境在室外工作可想而知该是一件多么遭罪的事。
一切的手续完全的办理下来没有十天半月是不会完成的,而且缺一样手续都不可能获得这里的工作准证,没有工作准证就是非法做工,承受的法律责任不是哪个人承受得了得,在这十天半月每个人的花销和费用再加上工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开支。工程还没开工很大的一笔款项就已经花出去了。设备不断的到货,租赁的起重机械早已停放在哪里,工人们把图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工作准证谁也不敢冒然的动手操作,这样的现象在国内是绝没有的。当人们明白这里很多的制度都在沿用美国的做法。顿时感觉到美国的很多做法实在不尽人意。工程从第一天就开始拖延,照此下去谁能知道最终给北星公司带来多大的经济损失。这时候傅铭宇似乎明白了川渝电力公司之所以放弃二号机组继续承建合同的真正原因。
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傅铭宇在公司得到的资料里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很多情况。机组所有的设备供货方都是来自日本的光阳公司,光阳公司获得了华源集团裕廊岛电厂总装机三台机组的安装、调试、运行权以后又进行了第二次国际招标。北星公司是从日本光阳公司获得的工程竞标权。
至于工程的所属权属于哪里并不重要,一切都是按照国际法进行的商业投资。一切都要按着合同约定来履行各自的责任和权力。重要的是北星公司跟日本的光阳公司打交道。日本的哪个公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年日本的侵略者在海连湾登陆,在海连湾进行的烧杀,劫掠,奸淫妇女,强迫中国劳工,杀害中国劳工的种种恶行,使海连湾的人民怎么能忘记过去的历史。尽管过去的历史已经过去,国际经济贸易的互通,日本的很多公司已经在海连湾落户,中国春风雨露般的大好政策,巨大的消费市场,众多的劳动力资源,无不都是经济贸易的黑土地。海连湾人的宽仁和厚道是自古就有的,只是以前的时候,在宽仁厚道栽了大大的跟头,如今为了发展大计搁置了仇怨,并不是放弃了历史,忘记了历史,更不希望日本投资公司在海连湾捞到大量的财富而不搭一点海连湾人的交情,到处体现海连湾人在新时代的发展中精诚合作的诚心和民族大义。历史是早已形成的事实,如山一样永远地摆在那里,任谁都不可能撼动和更改。
即使这样,这次的新加坡工程对于傅铭宇来说还是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定数。让他没有想到的,在北星公司来到新加坡就遇到意想不到困难的时候,日本光阳公司的总监加藤主动上门找到了他。
那天,傅铭宇刚从岛外给工人办理完体检的手续回来,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沏上一杯茶没来得及喝下去的时候,听到了两声轻轻地敲门的声音,在他说完请进以后,一个穿着绿色工作服的个子高高的日本光阳公司的人走了进来。这里确定一个人的身份不是看他们的长相,不同公司的人穿着不同颜色和款式的工作服。看到有人进来,傅铭宇站了起来,做出既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也不要在言行上给人难看的欢迎的姿态。
“我叫加藤,是这里的日本光阳公司的总监。”加藤首先做出自我介绍的时候,傅铭宇握了握由他主动伸过来的手。并向加藤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北星能电公司的工人傅铭宇。”傅铭宇并没有说出自己是项目经理的身份,那时候整个项目部还不到十个人,这里工程刚开始的时候,在他的心里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工人,跟着工人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干。
“我知道,您是这里北星公司的项目经理,并且知道您是海连湾人。”
这倒没有什么稀奇的,除了北星公司的本部就在海连湾,再有回馈的资料里,傅铭宇个人的详细资料也包括在里面。
“在北星公司,一个工程项目经理的地位有时连工人都不如。”
加藤听到傅铭宇的话,已经想到他心里的牢骚。
“不能再这样的等下去了,工程开工所有的条件都具备了,再不及时开工只能使以后的工作变得越来繁重,导致不能按期交工承受的法律责任和经济损失是绝不容情的。”
傅铭宇听到加藤的话,用重新审视的眼光看了看他,不明白这个日本监理话里到底带着什么意思。甚至露出了有些反感的表情,我们开不开工管你什么事。心里却在嘀咕着真实的想法,“能有什么办法呢?”
“川渝公司开始来的时候,遇到的情况比你们还要严重,最后导致放弃了二号机组的继续投标。不过,你们跟他们遇到的实际情况不一样,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就连这座办公室都是新建起来的。您想过没有,他们除了给你们留下了这坐办公室,还有二十几个没有完全撤回去,再做一号机组最后的收尾工作,一号机组的收尾工作已经用不了那么多的人了,这几天正准备有一半的人要撤回去,在你们人没有得到工作准证之前可以把他们的人先借用过来,使工程先开展下去,他们可都是在这里的熟练工人。”
这个想法傅铭宇不是没想到过,只是实在不好跟川渝公司开口。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来帮你办理这件事,川渝公司的上上下下我都是很熟的。”
让傅铭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使自己怀有戒心的日本光阳公司的总监居然给北星公司帮了这么大的忙。
一个思想成熟的人,绝不只是看到事情好的一面,特别是像这种不请自来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主动的帮助,不能不让人用一种戒心来思考背后可能暗藏的动机。他为什么会主动的来帮助北星公司?这不好问出口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只好暂时的搁置在一边,管他呢?毕竟工程开工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正像加藤说的那样,先使工程启动起来再说。
这个个子高高,头发黝黑,双眼灼灼,面部白皙稍有光泽的光阳公司的总监第一次跟傅铭宇见面的时候,尽管他没有特意的去留意他的长相,给他留下的印象却是意想不到的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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