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小皇帝留宿在了英辉阁。
纪轻舟将小皇帝哄睡了之后, 发觉李湛正立在寝殿之外发呆。
外头夜色深重,月明星稀。
李湛的身影裹在昏暗中,显得有几分寥落。
“王爷, 夜深了,该就寝了。”纪轻舟开口道。
“一晃都七月了,日子过得真快。”李湛道。
纪轻舟听他声音中带着几分感慨,便问道:“王爷是在为老王爷的事情难过吗?”
“说来也奇怪, 皇伯薨逝我并没有觉得太难过。”李湛开口道。
“生死本就无常,确实不该执着。”纪轻舟道。
他想到李湛早就经历过一遍这些事情, 所以才没有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李湛闻言转头看向纪轻舟, 因着夜色的缘故,两人都不太能看清彼此的神情。不过李湛总觉得纪轻舟似乎有话想同他说, 只是他猜不透对方为什么一直在犹豫不决。
“快十五了……我想去池少卿府上见一面舍妹。”纪轻舟突然开口道。
当初李湛花了银子, 换来纪轻澜在池府住了一个月,依着规矩一月期满,纪轻澜便要回到教坊司。纪轻舟有想过, 若是能让纪轻澜继续待在池府也不错, 可一来他付不起银子,二来池州未必愿意。
但无论如何,纪轻舟总还是希望能见对方一面。尤其他预感到,接下来大渝的朝堂应该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他自己将来会如何, 还是个未知数。
“明日吧,本王正好找池少卿有事要商量。”李湛道。
纪轻舟一怔,没想到李湛会和他一起去,但话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次日早膳后,纪轻舟便与李湛一同去了池府。
池府面积不算太大, 府上陈设也不奢靡,但简单朴素中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与池州这个人的气质很是吻合。
让纪轻舟惊讶的是,池州府上连下人都没有几个,除了管家和两个家丁,便只有一个婢女,那婢女还被池州指派到后院伺候纪轻澜去了。
众人寒暄过后,李湛让纪轻舟去后院探望纪轻澜,自己则与池州去了书房。
池州也不朝李湛客气,给他斟了杯热茶,便开始直入正题。
“王爷上次提的那几个人,下官都安排人去查探了,此事再有个十天半月的工夫,应该就会有眉目了。”池州开口道:“只是这还远远不够,尚需要一些关键性的证据才行。”
李湛道:“皇伯薨逝那日,我让暗卫去他书房找到了一些东西。”
池州一怔,知道李湛所指应该是极为关键的东西,当即放心了些。
“那恒郡王那边……王爷可有何打算?”池州问道。
“本王答应过皇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他,昨日本王也提点过他,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此事大可不必将他牵扯进来。”李湛道。
池州闻言面带犹豫,似乎不大认同李湛这决定,但他终究是没说什么。
上次所查与内侍司勾结一案,便有恒郡王参与,但李湛也只是将恒郡王的人都拿了,自始至终没有朝恒郡王动手。左右恒郡王如今手上也没什么筹码,想来应该不会继续作妖,念及此池州才松了口气。
后院。
纪轻舟今日出宫带了小山一起,小山这会儿守在院中,留了纪家兄妹单独说话。
屋内,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纪轻澜身上穿着素色的长裙,面上略施粉黛,虽不像上次见面时那么明艳,却多了几分优雅沉静的气质。
“兄长不必为我担忧,人生在世祸福天定,咱们只消问心无愧,做个内侍或者做个官妓又有何惧?”纪轻澜朝纪轻舟坦然笑道。
纪轻舟闻言苦笑道:“我这个做兄长的反倒要叫你这个做妹妹的来开导。”
“我自己是想不通的,这些话都是池少卿朝我说的。”纪轻澜道:“自从我来了池府,他从未因我的身份轻看于我,还时常说这些话来开导我……他曾经也算是父亲的学生,他说纪家遭遇这些事情,本是天道不公,可你我二人能躲过一劫,虽不算圆满却可暂时托生于世。将来世事变幻,说不定便能走出困顿,而我想咱们能像如今这般坐在这里说话,应当也是父亲当年结下的善缘……”
纪轻舟失笑道:“池少卿年纪轻轻,说话怎么比卢先生还像个夫子?”
“他是有些木讷,爱讲大道理,不过人还算有趣。”纪轻澜道。
纪轻舟看着妹妹的笑容,心中不由有些难过。若是纪家没有遭此变故,纪轻澜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有自己心仪的人了吧?
对方或许是池州这样的青年才俊,或许是落魄穷困的学子……
可如今,她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兄长,你若是能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就好了。”纪轻澜大概知道此别之后,再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当即心中十分难过,“王爷待你那么好,能不能求他开恩,让你在池府多留几日?”
纪轻舟苦笑道:“这不合规矩。”
“这几日不是罢朝了吗?”纪轻澜道:“哪怕你能留个两三日也好啊……”
她虽知道这话说得任性,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在自己的兄长面前便忍不住将这话说了出来。纪轻舟原本觉得此事是万万不能的,可心中却不由闪过了一个念头……
若是能在池府留个两三日……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暗道这个麻烦有没有可能借机解决掉?
纪轻澜是他的妹妹,自然会为他保密。
而他此次恰好带了小山一起出来,小山自然也是值得信任的。
至于池州,他既一直恪守君子之礼,也不会硬闯进来吧……
纪轻舟越想越觉得这个时机不错。
左右李湛如今的境地注定了他不可能留着这个孩子,而纪轻舟至今也未曾完全接受这件事,若是能就此解决了这个麻烦,当成一切都没发生过,要比去朝李湛坦白来得更直接。
最起码他不用去面对那份尴尬。
这几日每每面对李湛想要坦白的时候,纪轻舟都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他一个大男人要朝另一个男人说出“我怀了你的骨肉”这样的话,简直是太挑战他的自尊了。更何况他和李湛还没有任何的感情,那孩子来的本就十分不合时宜……
唯一的变数就是,不知道李湛会不会答应。
毕竟一个内侍在外留宿,的确是不合规矩的。
纪轻舟原以为李湛这一关是最难过的,没想到他试探性的开口之后,李湛只犹豫了一瞬,便开口答应了。李湛甚至还很贴心地叫走了池州,免得池州在府里转悠,影响他们兄妹团聚。
“你这府里连个护卫都没有,本王让董栋差几个暗卫给你,府里留两个,你随身带着两个。”李湛朝池州道:“如今多事之秋,凡事都不能有差池。”
池州忙道:“王爷放心,下官府里的家丁和管家都是练家子,工夫虽不及王爷的暗卫,但看家护院却是足够的。”
李湛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但还是吩咐董栋给他安排了两个随身护卫,免得出差池。
纪轻舟不敢耽误时间,知道此事到了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
他先是吩咐了小山去医馆抓药,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特意让小山抓了几副治风寒的药,将他要用的药混在其中,以免引人注意。
小山十分机灵,听他吩咐完几乎立时就反应过来了,连追问都不曾。
纪轻舟没朝纪轻澜说自己有孕的事情,只模模糊糊地提点了她几句。
这种事情他朝李湛都说不出口,朝自己的亲妹妹就更开不了口了……
左右入夜后他喝了药,万一有意外的话,他早已吩咐好了小山应对的法子。只要今晚能安然渡过,明日让小山谎称他着了风寒需要休息便是。他是个男子,身子骨这几个月也养回来了一些,应该是能挨得住的。
除非他运气差到爆,来个大出血什么的。
纪轻舟暗道,若真是天要亡他,那也没法子……
就在纪轻舟计划好了一切,正忐忑等着小山买药回来的时候。
池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纪轻舟一见到对方就头皮发麻,心中默默地送了对方一句阴魂不散。
不过纪轻舟随即瞥见池府的家丁就守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知道有他们在,恒郡王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
“本王来找池少卿,偏偏他不在,而后又听说纪小公子在此地,特来探望。”恒郡王阴阳怪气的道。
纪轻舟能感觉到,这一次他见到的恒郡王,与以往的态度颇为不同。从前恒郡王面对他的时候,尽管经常出言讥讽,但目光中却总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纠结和渴望。
但今日,纪轻舟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却只有愤怒和厌恶。
“四殿下安好。”纪轻舟朝他行了个礼。
恒郡王抬手虚虚一扶,低声在纪轻舟耳边道:“既然有了身子,何必如此多礼。”
纪轻舟闻言一怔,顿时如遭雷击。
恒郡王那声音虽然小,可落在纪轻舟耳中却如雷霆一般。
恒郡王怎么会知道?
纪轻舟心念急转,顿时想到了那医馆的大夫……
此事他不是没有担心过,可以他的处境,当时根本没法解决这件事情。
没想到恒郡王竟然对他这么“上心”,当真去找了那大夫逼问出了他的事情!
“四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吧。”纪轻舟开口道。
“你别慌,这次本王是与你站在一边的。”恒郡王开口道:“三哥是我的兄长,我得知他有了子嗣,不必孤家寡人的过下去,心中不知有多高兴。纪小公子,这么好的消息,你总不希望是别人告诉三哥吧?”
纪轻舟手心沁出了冷汗,神情却十分淡然,他问道:“四殿下想做什么?”
“本王不做什么。”恒郡王道:“你已经与三哥有了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本王还会那么不识趣吗?本王不仅不会再掺和你们的事情,还会衷心祝福你们,等你们的孩子生下来,本王会给未来的小侄子包一份大礼作为庆贺。”
纪轻舟思绪十分混乱,却还是竭力想要从恒郡王的话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李湛在马车里朝他说的话:
“本王要做一件事情,那件事情需要朝臣们的认可,否则就毫无意义。如今满朝文武都对本王很是同情怜悯,本王要趁着他们的同情心用完之前,将那件事情做好。”
纪轻舟骤然理出了一点头绪。
如果说李湛的那个誓言,是为了收买人心的话,恒郡王的目的就是……阻止李湛。
因为一旦朝臣们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李湛便等于食言了。
当然他一个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不会因为有了个私生子便动摇地位,可这样一来他想做的那件事情却会受阻。纪轻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件事需要收买朝臣们的人心,可纪轻舟知道那件事对李湛来说很重要。
恒郡王为什么要阻止?
原因只能是,这触及到了恒郡王的利益。
“四殿下有心了,奴才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纪轻舟开口道。
“你很聪明,本王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恒郡王笑道:“无妨,事情我都替你推演好了,你去找三哥坦白,三哥定然会保住你们父子,届时你们一家三口团聚皆大欢喜。或者你不去找他,将此事一力担下来,三哥一下失去一大一小两个人……也不知道这值不值得他拿他要做的那件事情去换。”
不待纪轻舟回答,恒郡王又道:“你那去抓药的小跟班,我替你带回来了,人好好的还给你,这几日别想着再去抓药落胎了,多危险啊。本王念着三哥的情分,给你三日的时间。要么你去找三哥坦白,要么……复朝后我带着给你号过脉的那个大夫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发你……届时你倒是猜一猜,三哥会保你,还是弃你于不顾?”
恒郡王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纪轻舟立在院中良久,便见小山被人扭着推到了他面前。
纪轻舟一把扶住小山,问道:“没为难你吧?”
“没有,只是我还没走到药铺就被抓回来了。”小山道:“你放心,晚些时候我趁着没人再去一趟。”
纪轻舟摇头道:“不必去了,他肯定在池府外头埋了人,没用的。”
“那怎么办?”小山紧张地问道。
纪轻舟看起来却反倒平静了不少,他坐在院内的石凳上,心念急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试图将此事彻底想清楚。
恒郡王要阻止李湛做的那件事,所以打算拿纪轻舟肚子里这个孩子做文章。
无论纪轻舟会不会朝李湛坦白,恒郡王的后招肯定都是要将事情捅出去。
区别只在于,纪轻舟坦白了,李湛可能会保他。
而纪轻舟若是不坦白,一旦恒郡王在朝堂上爆出来之后,李湛会怎么选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如此,恒郡王为什么不直接选择后者,而要多此一举的来找他?
纪轻舟思索良久,终于明白过来,恒郡王畏惧李湛。
所以他的目的只是阻止那件事情,并非是要了纪轻舟的命。
只要能阻止那件事,他宁愿用更温和的方法,否则李湛将会被他彻底惹怒。
想明白了这一层,纪轻舟心里便有了底。
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这几日里,恒郡王不会轻举妄动……
那一刻纪轻舟突然无比庆幸,幸亏他还没朝李湛坦白。
若是他没有沉住气先说了,便不会有今天的事情,恒郡王大概会直接想法子借着旁人之口将事情捅出来,届时有人带着那个大夫上了朝堂,李湛必然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而正因为纪轻舟犹豫不决,至今没朝李湛坦白,反倒让恒郡王着急了,提前露出了底牌。
既然看清了对方的底牌,那这局的输赢可就不好说了!
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当晚,纪轻舟一直坐着院中等到池州回来。
池州见他那样子似乎是一直在等着自己,颇有几分意外。
纪轻舟并未与他多言,只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池州当即领着他去了书房。
“纪小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池某说?”池州朝他问道。
“王爷要做的那件事情是什么?”纪轻舟开门见山地问道。
池州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开口询问,一时有些怔住了。
纪轻舟见他面带犹豫,开口道:“池少卿不愿同我说,可是王爷吩咐过你?”
“那倒不是……实际上池某觉得此事不需要瞒着你。”池州忙道:“只是王爷觉得事情尚未有把握,贸然告诉你若是最后没成,反倒让你空欢喜一场。”
纪轻舟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李湛要做的事情竟然会和他有关?
“王爷要为纪家翻案。”池州开口道。
“翻案?”纪轻舟闻言大惊,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湛要做的竟是这件事情。
纵然纪轻舟对纪家当初的事情并不太了解,也知道纪家的罪是先帝亲自发落的,李湛作为先帝的兄弟如今的摄政王,为纪家翻案便意味着对先帝的“忤逆”。
“他竟然……”纪轻舟惊得半晌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池州又道:“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王爷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纪轻舟半晌后才稍稍缓过心神,开口道:“为纪家翻案便等于将先帝的身后名置于不顾……王爷他……”
“正因为事情过于复杂,所以王爷才需要先放低姿态,安抚朝臣。”池州道:“王爷的身份本就敏感,此举若是过于贸然,必会惹得朝臣不安,届时反对之声便会四起。而为纪家翻案的目的,并非仅仅是否定先帝给纪家定下的罪责,更重要的是让朝臣承认这一结果。”
否则哪怕李湛找到了所有的证据证明纪家无罪,只要朝臣反对之声过盛,这案便翻得名不正言不顺。换句话说,为纪家翻案的重点,是在朝堂上为纪家正名。
至此纪轻舟才终于明白了李湛如此大费周折的原因。
李湛说,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这件事。
他是为了……纪太傅吗?
还是为了……
“我要进宫见一趟王爷。”纪轻舟开口道。
“好,池某这就为纪小公子安排。”池州忙转身打算出门让人备车。
纪轻舟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池州不解,转头看着纪轻舟。
纪轻舟恢复了片刻理智,开口道:“我不能进宫,如今这件事情我们是占尽了先机的,一旦我进宫便将这三天的时间浪费掉了……届时我们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池州闻言有些不解,因为他并不知道恒郡王朝纪轻舟说了什么。
“池少卿,你府里的人想必朝你说过了,恒郡王今日来见过我。”纪轻舟道。
池州闻言不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鼻子,开口道:“池某绝非是监视纪小公子,只是担心纪小公子万一……”
“我知道。”纪轻舟不等他解释完,便径自道:“恒郡王手里拿捏了我的把柄,想要挟……或者说想阻止王爷去做这件事。”
池州闻言面色一变,当即有些紧张起来。
“他给了我两条路,但是我知道这两条路都行不通。”纪轻舟开口道:“好在事情还来得及……”
池州看着纪轻舟,拧眉问道:“他拿捏住你的是什么事?”
“是……”纪轻舟看了池州一眼,当即有些尴尬,开口道:“池少卿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眼下时间紧迫,池少卿可否帮我一个忙?”
池州当即点头,纪轻舟一边朝书案边走一边道:“借你笔墨一用,我会给王爷写一封信,你有办法连夜送到他手里吗?”
“宫门已经下钥了。”池州道。
“我有英辉阁的腰牌,你走角门。”纪轻舟道。
池州忙点了点头,走过去帮纪轻舟磨墨。
纪轻舟提笔看了池州一眼,池州便自觉地转开了视线。
“恒郡王在池府旁边安排了人盯着,池少卿出府的时候请一定要避开他的耳目。”纪轻舟一边在纸上画着什么,一边开口叮嘱道:“若是他知道你为我进宫送了消息……”
“纪小公子放心,池某吃的就是这碗饭。”池州道。
他见纪轻舟的神色便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安抚纪轻舟,免得他分心。
片刻后,纪轻舟便将纸拿在手里吹了吹墨迹,然后折好,又朝池州要了个信封封好。池州有些意外,问道:“这么快就写清楚了?”
“这只是一部分,因为不方便让你转述,所以我得亲自朝王爷说。”纪轻舟将封好的信交给他,又道:“麻烦你转告王爷,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在想办法解决的时候,不小心露了破绽,如今恒郡王将人证绑走了,准备拿此事来要挟王爷。”
池州:???
听得一头雾水。
“纪小公子,我没太听懂。”池州一脸茫然的道。
“王爷看了自然就懂了。”纪轻舟开口道:“他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
纪轻舟想了想,神情闪过一次忐忑,时至今日他才稍稍有了点底气,觉得李湛应该是会保他的。毕竟李湛为纪家翻案,无论是看在纪太傅的面子上,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纪轻舟作为纪家的一份子,总该沾点光吧?
这个时候,李湛不至于不管他的死活。
“三日之期,如今已经过了一日,两日后恒郡王就会带着人证在朝堂上……将我的……事情公之于众。”纪轻舟开口道:“我现在不能回宫,王爷最好也不要来池府,免得恒郡王觉察有意,反倒让咱们失了先机。”
池州这回听明白了,恒郡王给了纪轻舟三日的时间考虑。
而纪轻舟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差,反杀一波……
因为除了恒郡王的这个底牌之外,纪轻舟知道李湛那里还有一张牌!
他知道李湛是重生的,所以推测李湛知道的关于恒郡王的事情应该不少,比如在京城的人脉,能藏人的别苑,能供他驱策的人马……如果纪轻舟的推测没有错的话,李湛完全可以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差,提前打恒郡王一个措手不及。
但能不能成功,就不知道了。
池州看了一眼手里薄薄的信封,不由有些不安起来。
“池少卿……”
“我知道,不能让人察觉,亲手交给王爷,将你的话带到。”
纪轻舟点了点头,又道:“送完了信你且等一等,看王爷怎么吩咐你。”
“吩咐我什么?”池州道:“办事吗?”
纪轻舟苦笑一声道:“说不定……王爷会对我有什么处置……若是有,你可一并带回来。”
池州闻言越发不解了,当即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疑惑。
池州拿到信以后便换了身衣服,而后拿着纪轻舟的腰牌出了府。
纪轻舟看着池州离开之后,骤然感觉松了口气。
那块压在他心头许久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这一刻,他甚至都不愿去多想李湛究竟是什么反应。
爱怎么反应就怎么反应吧,这块烫手山芋总算是扔给了该扔的人……
他再也不用一个人纠结苦恼做选择了,这一次他将选择的权利彻底交给了李湛。
是生是死,是去是留……就看命吧!
当然,若事情真如他所料,他相信李湛有能力既保住他也将这件事情做成。
而这一切的关键,就是秦铮此前提点他的那句话:
李湛会选他,还是会选恒郡王。
深夜,英辉阁。
李湛刚和秦铮交代完什么事情,董栋便来朝他汇报,说池州求见。
李湛闻言怔了一下,眉头深锁,心中不由一紧。
池州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怎么会半夜进宫?
池州拿着大理寺的腰牌,是进不来的,所以他拿的一定是纪轻舟的腰牌。
难道是纪轻舟出什么事了?
李湛掩饰住那一丝不安,将人叫了进来。
池州朝他见了礼,又看了秦铮,那意思让他回避。
秦铮不等李湛吩咐,便先离开了书房。
“出什么事情了?”李湛问道。
“纪小公子说有顶顶紧要的事情,让下官务必连夜进宫禀告王爷。”池州说着取出了那封信交给李湛,然后将纪轻舟让他转述的话,朝李湛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先是说了恒郡王拿捏纪轻舟的事情,又说了这信的事情,最后又将三日之期重点朝李湛说了。
李湛听到恒郡王竟然去池州府上见纪轻舟,还出言威胁,当即面色就变了。只是他未看信之前,也有些茫然,不知道纪轻舟传来的话里,究竟所指为何。
直到他打开信一看,面色当即就变了。
池州对那心里的内容十分好奇,又没法凑过去偷看,只能盯着李湛的表情看,想通过李湛的表情推断一下信里的内容。
便见李湛面色先是有些茫然,而后眉头一拧,神情现出了几分难以置信……再然后,李湛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又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最后李湛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将信翻过去盖在了书案上。
池州:……
越来越好奇了,到底信里写了啥?
“他还说了什么不曾?”李湛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颤抖。
但池州观察力惊人,立马就察觉了,只是他猜不透王爷如此激动的原因是什么。
“纪小公子说,王爷若是有什么吩咐或者……处置,让下官一并带回去。”池州道。
李湛皱了皱眉,开口道:“处置?”
“是……”池州忙道:“纪小公子的原话,不是下官说的。”
李湛闻言那面色极其复杂,最后只开口道:“你这几日留在府中不要走动了,把人看好。”
池州闻言一怔,暗道把人看好难道是怕人跑了?
片刻后又闻李湛道:“若他有个闪失,本王唯你是问。”
池州:……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好在池府的人把稳,再加上李湛给他的暗卫,保护纪轻舟应该不成问题。再说了,这里可是京城,一般人也不可能跑到他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家里动手,那可真是活腻歪了。
当夜,池州连夜出了宫。
李湛走到案前,翻过纪轻舟写给他的那封“信”,忍不住又看了一遍。
那封信,确切的说是一幅画:
画上画了一间房子,房子顶上写了个“奉”,房子外头还有个月亮。
写了“奉”字的房子里,画着一上一下两个小人儿,上头那个小人儿脑门上写了个“氵”,下头那个小人儿脑门上写了个“舟”……不用想,单看这姿势,也知道两个小人儿在干啥!
然后有一条线从下头那个小人儿身上连出去,在旁边又补画了另一个脑门上写着“舟”的小人儿,这个小人儿肚子的位置上画了另一个小小人儿……
虽然这画的内容十分抽象,但李湛作为当事人之一,只一眼便看懂了。
况且,除了那脑门上写着“舟”的那个小人儿肚子里多出来的小小人儿,其他的部分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但这多出来的一个小小人儿,给他的震撼也是前所未有的。
李湛深吸了口气,良久才将目光从那小小人儿的上头移到了画的最底下。
那里写了四个字:阅后即焚
李湛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那副画,神情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
最后李湛将画举到烛火前打算依着纪轻舟的意思烧了,然而画尚未来得及被点燃,他便抽回了手。片刻后,他将那副画珍而重之的折好,又取了方帕包起来,放进了靠近心口的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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