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院院门外,婠正与报名处的学士争得不可开交,院内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见状,向院门这边走来。
“黎执事,为何在门口喧哗?”官员喝止报名处的学士。
“来报名的,没有礼貌,教训了几句,还不服气,顶撞起我来。”被唤做黎执事的学士似乎并不把官员放在眼里,理直气壮地先开口告状。
婠能明显感觉到官员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并在她腰间停留了一会,“这位大人,敢问贵院是否不授女子?”她停止了与黎执事的争执,向这位官员做了个揖。
“噢,当然没有这项条令,来报名者皆可列入候选名单,我乃中书院长史蒙绪,请问姑娘如何称呼?”这个自称中书院长史的人倒是比较谨慎,他看到婠面对黎执事的挑衅毫无怯色,而且腰间的白玉骨朵棒也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能获得的贵重物品,担心是哪位王公权贵的千金,不敢随意得罪。
“在下婠,淮州人仕,看到贵院张贴的招选告示,有意入院。”
“原来如此,且随我到内厅来。”蒙绪说完在前面带路,婠只得跟入院来,越过黎执事时,两人还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院内内厅倒也雅致,窗边矮桌上精致的黄铜香炉内一柱青烟涌出,巳时的阳光明亮却不燥热,穿过窗外桂花树的缝隙,在窗棂上留下斑驳的疏影,虽未到繁花时节,但零星的花朵散发出淡雅清新的香味,沁人心脾。有那么一瞬,婠仿佛回到了钟府,回到了在府内修习的时光。
“请坐,”蒙绪示意婠在桌边的竹椅上落座,“姑娘是何人所授高徒啊?”
“师承淮州钟飞苑,不知蒙长史是否认识家师?”
“淮州名仕钟飞苑?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啊!”蒙绪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有名仕手迹为凭?”
原来在这等着呢!婠心想看来欲冒充名师高徒入院者也不在少数,难怪师父要亲授书信以打开门路。她从怀中掏出师父的信封,交到蒙绪手中。
蒙绪展开信函逐字细看,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并未逃过婠的眼睛,令她有些捉摸不透。
其实蒙绪通过信函确认了婠并非王公权贵的千金后,倒是松了口气,因为近几年,主动来中书院报名入院者,大都跟权贵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自两阁逐渐偏重举荐后,权贵们为了使嫡系更具竞争力,争相将嫡系送至各地的名仕府中学习,短则数月,长则一年半载,图“名仕高徒”之名,便于争取日后举荐入阁的名额;而且相较于龙渊阁的武仕,乾陵阁的文仕更为安逸和轻松,所以作为“文仕给养池”的中书院一直备受权贵们的青睐,想方设法的将嫡系送入院去。作为长史的蒙绪对待报名入院者更是小心谨慎,怕稍有差池,就怠慢了其背后的某位王公权贵。
“姑娘果然是钟府高徒,令师信中对你可是赞誉有加,中书院领令师的情,授姑娘为入院学士,愿姑娘能倾尽所学,共举盛世!”蒙绪向宫城方向抱拳,慷慨激昂地对婠说。
顺利获准入院,婠内心欣喜,但听蒙绪提到师父,就想起师父嘱咐过的“隐去锋芒”。初来这个陌生的环境,心思细腻的她就敏锐的察觉到身边同僚关系的复杂入门前的刁难和入门后的顺利形成强烈的反差,为了能做出准确的判断,她需要先做到知己知彼。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婠回应了蒙绪的入院准许后,便耐心的听蒙绪介绍起入院学士的司职、俸禄及休沐等内容,待蒙绪交待得差不多,询问她有何不明时,婠提出想了解中书院的历史和在册学士的情况。
蒙绪看着婠清丽的脸庞,似乎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并不简单,迟疑片刻,还是详细道起了中书院的历史。
襄信元年,信王刘诞为了奖赏助其平定天下的文臣谋士,按功劳大小分封各州和京城要职后,仍有小部分功劳甚微者无处安置。信王是个重义之人,为了能让这些人有俸可领,有职可司,有谏可提,遂在宫城边上设立中书院,让他们入院司职,主上奏进言。
早期的入院学士从颠沛流离的乱世过度到和平安逸的盛世,尚能感恩于信王,中书院的职能又赋予他们上奏进谏的权利,成立之初的谏言也确有可取之处,信王还颇为重视,认为将他们安置在中书院是个正确的决定。
可随着太平盛世的延续,早期的学士年纪渐长,又鲜有功劳可获,其眼界和格局已然固步自封,所提谏言也逐渐变得偏激和零碎,甚至演变成为自身谋利乃至指责信王亲疏有别,同为开国功臣,州府及高官要职的俸禄比院内丰厚,心中不平。
类似的奏折多了,信王虽然不悦,但碍于情义,信王并未为难这些学士,只是不再如之前那般重视罢了。
于是早期的入院学士自恃有功,而且信王对其越来越偏激的谏言也未做反应,便认为是信王看到奏折后自觉理亏,变得愈发的狂妄和目中无人。虽然他们不足以达到入阁要求,仕途无望,但有进谏的便利在手,随时可以直达上听,因此并不把中书院长史乃至各省各部官员放在眼里。
毫无疑问,黎执事就是早期入院学士之一,还有一个则令婠颇感意外——淮陵驿丞龚景。
黎执事本名黎平之,和龚景一样是中书院建院后的首批入院学士,两人资历相当,又共同为信王平定天下出过力,本应成为和衷共济的同僚,但一个执事之职,终令两人分道扬镳。
襄国初建,各省各部俗务繁杂,少不了麻烦中书院审议条陈,提谏进言。龚景较黎平之年长几岁,性情耿直,做事张扬,碰到不合理的条陈和法令,他的大嗓门总是忍不住劝诫和修改,虽然令官员们十分头疼,但他提出的办法确实中肯可行,条陈法令提交后的通过率极高。
而黎平之则惯于保留自己的意见,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利益范围内的条令,他只管原本上奏,被政务省乃至信王以“不合理”为由驳回的奏折不在少数,各省各部只得领回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