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莺莺不说,李丝絮竟不知道,师兄当年从洛阳回来过,还听到了端午宴那日她对付宇文昭容和姜宝林时说过的那番话。
他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她只在父皇面前自请剥去扶风公主的身份,师兄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
也难怪她离京航海前,他跑来送药单子,跟她说了一些离别饯行之言。
那个时候,他终于释怀放下了吧?
“丝丝此生能有王梓青做师兄,很幸运,我也有诸多不妥之处,对不住师兄,但千帆过尽后,丝丝很庆幸,我与他的师兄妹情谊如初,也很高兴他娶了你这么好的娘子。”
李丝絮握紧她的手,温声道:“莺莺,今日我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祝你和师兄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王梓青是我的师兄,你也是我李丝絮的知己,一起被劫持拐卖,同甘共苦逃过命的交情。”
张莺莺总觉得有哪儿别扭,这会儿与李丝絮打开心结,什么都说了,眼前豁然开朗。
她在盖头下愉悦地低笑失声:“没错儿,莺莺与公主是同甘共苦逃过命的交情,公主既是梓青的师妹,又是莺莺的知己,莺莺能与梓青一起守护公主,甚好,以后咱们府上要多走动,莺莺要是生了个女娃,是要许给易儿做媳妇的。”
“瞧把你厉害的,易儿这么快被你们夫妻给盯上了!”
李丝絮哈哈大笑:“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你和师兄要努力了……”
王梓青怕冷落了张莺莺,宴完客急着往喜房赶,听到喜房里的笑声不由得驻足,脸都红透了。
师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守在喜房门口的婆子要通传,王梓青温柔地摇摇头。
过一会儿他师妹将莺莺逗得开怀不已,离开了,他绕过游廊进了喜房。
“莺莺,我回来了!”
张莺莺真的极喜欢王梓青,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站起身:“莺莺替夫君更衣。”
“你蒙着盖头,如何替为夫更衣?跟随我各地游走创办医保署,你累了好些时候,今日有什么让为夫替你做了。”
王梓青斟酒递到她手上,温柔入骨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以后梓青定不负娘子,会好好待你如初……”
易儿除了很得鱼贵妃和玄宗喜欢,让太医正爱不释手,左羽林将军李楷洛和将军夫人,也极宝贝这个孙子。
李丝絮帮着他夫君筹备下一次航海事宜,老夫人就催着他儿子李楷洛和媳妇将她的曾孙孙接到将军府。
老夫人跟王元宝合伙开的玩具铺子,什么好玩的应有尽有,易儿就和将军府的男孩们玩得不亦乐乎。
他的堂兄们练武,小易儿也拿着一柄木剑满院子疯跑,一板一眼学着练剑。
将军夫人每次瞧见奶包似的人儿挥着木剑,都笑得不行:“将军你瞧,咱们的小孙子,长大了定是能文能武。”
“那是,也不瞧瞧小孙子是谁生出来的,龙生龙凤生凤,他娘那般聪慧,咱们易儿啊,也不会像他爹是个呆木头。”
“正是如此,这孩子像极了公主,不像咱们家那个呆木头。”
夫妻俩整日看着小孙子笑得合不拢嘴,也常常将易儿的爹李临淮挂在嘴边嫌弃,动不动就说李家是烧了高香,能有公主这么好的儿媳,能有易儿这样的小孙孙。
就这样,一看见易儿,满府的人又要嫌弃一回易儿他爹李临淮,半年一晃就过去了,又到了下一次航海动身之期。
左羽林将军李楷洛和他夫人,要将易儿留在身边养,可易儿闹着要跟爹娘出去航海。
将易儿送走时,可把将军夫人哭得泪眼汪汪。
他爹要将他拎上马车,易儿扑过来搂住将军夫人的脖子:“祖母不哭呀,易儿下次回来,就长大啦!”
“易儿就变成一个大孙孙了!”
将军夫人泪目,贴着他的脸亲亲:“好,祖母在长安,等易儿变成一个大孙孙。”
——
又到了城郊十里渡口送行的时候,船离岸的那一刻,李丝絮与岸上送别的太子挥手,转过身,瞧见李静忠遥望着河岸,一脸怅然若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李静忠是净过身的人,但遥遥却铁了心,非他不要。
他不忍耽误了遥遥一生,最终还是抗不过心中私欲,终究迈出了步子试一试,这半年的时光,除了筹备航海一事,李静忠将所有的精力和钱财都花在了遥遥身上。
但遥遥却吊着他,没有松口的意思,像是还在为当初他伤她的事情生气。
李丝絮怜悯地看向李静忠,李静忠无奈失笑:“公主不要用这种眼神看臣,不管能不能与遥遥相守,臣倾尽心力付出过,至于遥遥接不接受,对臣一个半废的人而言,无伤大雅。”
“臣甚至庆幸,遥遥最后狠心没有点头答应臣,这样她不用忍受离别之苦,等她想清楚了,还有反悔的余地。”
李静忠遥望着即将离去的长安城:“臣恨自己当年年少无知,没有走公主安排好的路。”
这人,总算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李丝絮与她的夫君经略使大人面面相觑,李临淮突然看向舱门的方向:“知道悔恨,还为时不晚,只是遥女官怕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听到经略使大人意有所指的话,李静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舱门口一身男装的熟悉身影。
李静忠目光凝滞在她身上,遥遥嫌弃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穿男装啊?”
“这一身好看吧,呆子……”
以为自己眼花,但确实没有错,眼前的人是一身男装扮相的遥遥。
李静忠没办法沉着了,他颤声开口:“你,你怎么?”
“自然是航海好玩,遥遥也想看看异国风情,见识公主说的海外逸闻趣事。”
李丝絮和驸马心照不宣退开,将地方腾给他们,遥遥伸出指头,不客气地在李静忠肩头戳了戳。
“你是担心贵妃娘娘身边没人吧?青荷姐姐跟她夫家闹翻,又进宫伺候娘娘了,她办事情本就比遥遥稳妥,又有魏嬷嬷这个主心骨在,所以娘娘将遥遥赶出宫,让帮着来照顾公主和小世子。”
“本女官上了船,可不是因为你哦,李大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遥遥,真是可爱得不行。
小时候瞧着柔柔弱弱的小丫头,骨子里主意大得很,他协助航海事宜,她悄悄儿登船竟将他给瞒了过去。
李静忠抓住她乱戳的手,好脾气道:“知道了,傻丫头,你不是为我,静忠哥哥都知道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有了任海外经略使的李临淮开拓航海通道,并在各个岛国建立据点,大唐商队出海航行,极少再被海盗滋扰钱财两空。
夫妻齐心协力,肃清了海上通道,他和李丝絮代表大唐,与沿海各国建立了稳定的海外贸易,甚至不少有财力底蕴的商家,在官方的船出海时,跟随在船队后一起出海贸易。
如此大唐出海贸易的商队越来越壮大,沿海港口城市收的商税越来越多,二三十年下来,等玄宗将天下交由太子理政,做他的太上皇时,大唐的国力达到了空前强盛。
而随李临淮多次航海的李丝絮,移居洛阳休养三年后,一身疲软无力倒下了。
已经与他夫妻半生,儿女双全的李临淮,为她遍寻天下名医,又请了各处道观的高人医治,公主依然药石无医。
不管是道家还是佛家,都说公主的气数尽了。
李临淮趴在她床头痛哭时,调息内力游走于体力的李丝絮,找回了一丝力气。
她吃力地抬手去够他的眼泪,他的眼泪竟有些许温热。
李丝絮哑声道:“哭什么?你是知道的,我这半生都是偷来的,我还用道家的禁咒术害过武充媛,彻底断了她的气数,还施己身,我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
李临淮竟不知道,武充媛彻底身死一事,终究是公主害怕她气数未尽,最后朝她下手了。
也难怪当初武充媛送到京郊感业寺不久,没有像武家那位圣后一样求得一线生机,很快就香消玉殒了,死得透透的。
李临淮悲中从来,李丝絮示意他将自己抱起来。
等李临淮将她搂在怀里,她将头抵在他肩上,隔着衣衫碰触到了他肩窝的朱砂痣:“丝丝这一生,都在替人诊病,救人性命,免除他人的病痛疾苦。”
“李临淮,若有来生,我要用一生的福德,换下一世与你相守。”
“今生,我已经走到了尽头!”
李丝絮虚弱地冲他笑:“别伤心呀,此生能与你相知相守,丝丝很满足。”
最后,她抚着他脸庞的手无力垂下去,闭上眼睛时笑了:“李临淮,来生再见,你不许把我弄丢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