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连村里正都被惊动了。
虽说是个里正,但骨子里还是个惧怕强权的人,他叹了口气,伙同村民一同劝道:“三娘,不若卖了吧。”
那可是两百两银子,就算是石头城,除了胡家帮,恐怕也只有黎东氏才能拿得出来。
叶家虽说祖上也十分富庶,但如今落魄了,两百两银子更是天文数字。
话虽如此,村民们却没有一个高兴的,毕竟这方子若是卖出去了,他们也没法做豆腐卖钱了。
只是眼下这局势,苦主逼上门,哪里不卖的法子?
叶霓道:“里正叔,这事儿您别管,说了豆腐方子要传给村里头,那怎么还能卖?”
村民听了都感动,也有些羞愧,三娘这般为他们着想,他们这些个汉子,却不敢为三娘出头。
这么想着,有些年轻气盛的汉子便上前一步,隐隐有护着的意思在。
胡四生出了几分忌惮,当时他大哥就提点过,言胡家帮刚扎根不久,不比叶家祖祖辈辈在此经营多年,何况叶家还有黎东氏的姻亲在。
虽说那叶二娘的夫婿在黎东氏一族也数不上名头,但到底是一家人,若被欺负了,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如果叶霓真的和他横,他底子其实是虚的。
胡四不甘道:“三娘果真不肯?”
“不肯。”
胡四的态度和软了些,还想着硬的不行来软的,谁知这叶三娘软硬不吃,仓河村的人都站在她身后,虽没多说什么,但态度都摆得很鲜明,叶霓他们护定了。
“好好好,只是日后,可就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没有就没有罢。”
“如此,胡四先行告辞。”
胡家帮有意转变经营模式,因此才对叶霓的豆腐方子这般看重,若是真买到了,日后也能安安稳稳地做起买卖,不必再做脚夫那样辛苦的行当,谁知这叶三娘是个硬茬。
别看胡四长相凶悍粗犷,实则行事谨慎,他有意借此机会在胡家帮站稳脚跟,却没想踢到了个硬铁板,只能暗道晦气。
这边打发走了人,叶霓扭头想回去做活,谁知身后的村民,均是一脸的崇拜。
她后知后觉,在原文的设定里,这大庸朝政治清明,虽说人们骨子里还是畏惧强权,但脊梁骨还是在的,没有成为清朝末年那样麻木不觉的样子。
叶霓维护他们利益,村民也感念她的好,愿意挺身而出维护她。
这样想着,她心里也生出许多归属感来。
上一世没得到的情感,重活一世倒都是补齐了。
“三娘,是里正叔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虽是女子,骨头也是邦邦硬!”
村民也都围上来,“是哩,刚刚我这样的汉子,心里都捏把汗。”
那胡四过来漫天开价,其实村民心里也是没谱的,若是三娘真的卖出去了,他们也不能责怪什么,只是做豆腐改善生活,那就是彻底没戏了。
他们的所思所想叶霓也都清楚,因此只是爽快地摆摆手。
“一早承诺好的,我虽是个女子,又岂能食言?”
“到底是读书娃娃,就是不一样。”
眼看着话题要被扯远,叶霓连忙打住。
她道:“李家阿翁,明天就要教做豆腐了,你家物什可准备好了?”
李家阿翁傻了片刻,忙回:“大娘都备下哩,三娘不若去我家看看,可还缺些什么,都补上。”
“也好。”
叶霓是谁?豆腐创始人呐,若是她说没问题,那肯定没问题,一时间自觉准备妥当的,也忍不住想要叶霓去自家看看。
于是大家伙七嘴八舌,都道:“三娘,我家我家,我家离得近,先去我家么?”
“我家大郎从城里带回来的模具,三娘来看看,可是一样的?”
“家里阿耶先泡上了豆子,影响大么?”
“何时泡下的?”
“约莫一个时辰前。”
叶霓摆摆手,“无事无事。”
众人拥簇着她,欢声笑语的好不热闹,凡事过来要她去家里看两眼的,她通通来者不拒,一来是为了回馈大家对她的维护之情,二来,在她看来,既然有胡家帮这样的地头蛇虎视眈眈,那这豆腐方子能早些传出去,自然是最好。
谢长安后知后觉地背着竹篮子回来,远远就瞧见这景象,不由纳闷。
他打听道:“大郎,这是怎得了?”
一见是他来,刘大郎这样的老实人也多了几分埋怨。
“喏,刚刚胡家帮的人来了。”
“胡家帮?”
谢长安蹙眉,石头城这样巴掌大的地方,势力他老早摸透了,那胡家帮可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来作甚?”
“一群汉子,也是不害臊,居然逼着三娘要买豆腐方子。”
刚才谢长安瞧得真切,那叶霓可是满脸笑意,哪有半分为难的模样。
“所以是卖了,还是没卖?”
刘大郎听了十分气愤,“亏我还唤你声谢郎君,三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不关心她,怎得只晓得问方子?”
“我、我……”
谢长安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
究竟先说自己已经看到叶霓好好的,还是该说两人早就没有了婚约?
他还要再说,刘大郎却已经甩开手干活了,叶霓为仓河村护住豆腐方子,如今是最后一日帮工了,自然要为她收拾好一切。
如今别说是刘大郎,叶家院子里做活的人都不愿意搭理他,早前叶霓怎么资助谢长安他们管不着,如今可不同了,叶霓不仅算他们半个师傅,这些日子还对他们多加照顾,更是为了村子逼退胡四,这个恩情,他们不能忘。
如此一来,他们自然看这个谢郎君不顺眼。
谢长安想明白之后,也只能苦笑离开。
罢了罢了,只要三娘无事,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的?
叶霓逛完一圈回来,倒真发现了不少问题,挨个指点完后,再回去天都黑了,二娘却还在等着她。
“不若二姊今天就留下过夜吧。”
“也好。”
她瞧出二娘的欲言又止,就笑道:“自家人还藏着掖着?”
“三妹,此事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霓反应过来,石头城能数得上号的,除了胡家帮就只剩下个黎东氏,胡家帮都上门要方子了,黎东氏哪里又能坐得住?
这么久以来,只怕二娘没少帮她挡着黎东氏。
“可是姐夫让你来问的?”
二娘叹气,“他倒是安生,只是再安生也架不住族中长辈催促。”
她嫁入黎东氏已经有三四年之久,肚皮一直没有动静,加上今年又一直补贴着娘家,族里长辈早就暗中嘀咕了,如今自家妹子做得了豆腐,就变相逼她打听。
叶霓道:“二姊心中是怎么想的?”
“不怕三妹笑话,回村里才是我最快活的时候。”
叶霓心中一窒,没想两个阿姊嫁得风光,却各有各的难处,若是二娘执意要方子,她定是会双手奉上,不叫她为难。
只是不管是做豆腐点卤,还是今日做枣糕,她从未回避过二娘,二娘却一直拖拉到现在,显然也是不愿意要的,若非今天胡家帮的人过来,只怕这件事她要烂在肚子里了。
二娘揩了揩眼泪,她向来要强,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却叫她也有些顶不住,她虽然已经嫁人,但心还是偏向仓河村的,自家最难的光景,若是没有乡里乡亲的照顾,只怕熬不过去,婆家没甚表示就算了,如今还要她小妹的方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面。
她收拾好情绪后,就起身开始做活,自家三妹今日做了好些枣糕,还有许多麻布炊具要浣洗,谁知她刚想洗就被刘大郎夺去。
“这么晚了,大郎怎得还未归家?”
刘大郎憨憨一笑,“明儿要做豆腐哩,左右睡不着,就多做些,心里也踏实。”
别说刘大郎没走,屋外帮工的人也都在磨蹭,就是活计做完了,也要找些来做,将四娘拌鸡食的活计抢来做,只恨不能将篱笆墙挨个拆下来再擦一遍。
叶霓看得好笑,在她院子做活的,明天都要自己上手做豆腐了,此时自然个个兴奋,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在。
这一大院子的人,热热闹闹的,二娘看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叶霓在一旁看得真切,劝道:“既然二姊在城里不痛快,最近就住下吧。”
“这、这可如何使得?”
若是被外人知晓,指不定怎么编排。
不怪二娘担忧,实在是人言可畏,何况还是古时候的女人?
但叶霓半点不在意,在她看来,自家的姊妹自然要护着,眼下二娘日子过得不痛快,先在家里待着就是,其他问题再慢慢着手解决。
“二姊放心,明日脚夫货郎来了,我托人传个话就是了。”
听着也是这么个道理,最终二娘咬牙,“好,就听三娘的。”
本来叶霓想的,也不过是些婆媳矛盾,中式大家长的通病等,谁知真实情况更让她心寒。
客栈的小二听了,也直点头。
“那黎东氏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二娘归家住上一阵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怎得?”
“三娘竟不知?”
“甚事?”
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小二也生出了几分犹豫,到底是旁人家的事,若是二娘不愿说,他也该识趣些。
叶霓察觉出不对,便径直回了屋子找二娘。
二娘也知瞒不下去,便一一说了。
“族中长辈认为我三年无后,要给九郎再娶个小的。”
“他呢?”
“他一切听族中长辈。”
叶霓气急,自家二姊温柔敦厚,品性样貌个个不俗,想那黎九郎求娶时也是满口答应只她一人,谁知不过三年,扭头就想再娶个小的?
“真是个孬种,生孩子能是一个人的事么?我看是那黎九郎不中用!”
二娘本还有些悲愁,被这般说,也是满脸臊红,院子里的人听了,憋着笑的同时也心生佩服。
若是汉子,便只敢垂着脑袋,若是女娘,则个个羡慕,羡慕二娘出嫁了,娘家人还这般维护,赶明儿若是落自个头上,还不知是何光景呢。
自此,叶霓逼退胡四、痛斥姐夫的彪悍形象算是树立起来了,外乡人戏称:这石头城里出了个石头脾气的女娘,人称叶石娘。
至于叶霓认不认这个诨名,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