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一直到和男人一起坐到了医馆的桌前,奚陵人都还是懵的。

徐县令对男人的身体很是重视,第一时间就让飞虎带他去了医馆,至于奚陵,用安昆的话来说就是,反正都要看病,干脆一起看了得了。

路上,奚陵才得知,男人居然是泠霜县的师爷。

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奚陵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传统认知中蓄着三角胡须的师爷形象混合在一起。

见怪不怪地撇了撇嘴,飞虎:“每个人都觉得他不像。”

他好像并不喜欢这位师爷,见奚陵提及,兴致勃勃地说了不少关于男人的小道消息。

奚陵很想告诉他说悄悄话的声音有些过于响亮,但看飞虎眉飞色舞讲得很是高兴,自己也确实有那么点想听,便沉默着闭上了嘴,任由他在人家背后大声宣扬着坏话。

和一身的黑袍黑裤黑发带截然相反,男人姓白,名唤白桁。和徐县令一样,也是仙盟派遣而来,负责镇守泠霜县的修士。

不过,这位姓白的修士,可比当年的徐县令不靠谱多了。

一直以来,外出镇守这个差事,就非常的不受修士们欢迎,去的地方位置偏远也就罢了,还大都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对修炼百害而无一利。

况且,泠霜县这个地方,严格来说也不算无人镇守——徐县令曾经是个实力不错的修士,虽然修为尽废,借助灵石等媒介,也依然能用一些简单的法诀。

因此,泠霜县镇守的任务被一推再推,足足推拒了快三十年,推到徐县令失去 修为的身体越发苍老,也没见有人接手。

直到前年,这个名叫白桁的倒霉蛋出现。

据说这份差事原本应当落在仙盟白家的一个晚辈手里,但很可惜,这位晚辈的父母都是仙盟内仙君级别的人物,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自家孩子受苦。

于是乎,他们便从家族分支里随便抓了个小辈充数,强行扔到了这里。

这种事在仙盟里早就屡见不鲜,没有人当一回事,只是临到派出之际,他们才突然发现,这个随手抓的小辈,修为有些过于低了。

白桁的修为低到什么程度呢,用流言中的话来说就是,白家人拿灵力球测了足足三次,才在球体中检测到那么一点可怜的灵力。

说到这里时,飞虎添油加醋,表示魔物打他还不如打一个强壮一点的普通人。

闻言,奚陵抬起头,认真打量了一番走在前头的白桁,觉得飞虎的话有失偏颇。

不说别的,就说这个身高,还有昨天夜里对方练剑时隐隐露出的肌肉轮廓,打三五个强壮一点的普通人,应当还是十分简单轻松的。

一直走在前面不出声的白桁忽然开口:“到了。”

他推开门,十分周道地朝着奚陵单手行礼:“请。”

奚陵进去后,飞虎紧随其后,白桁却抬起手,挡住了飞虎的去路。

他有一张相当能唬人的脸,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又冷漠又正经,可一旦笑起来,那些沉稳便瞬间消散了干净,只剩下一点吊儿郎当的玩味,看得飞虎每次都觉得拳头很硬。

飞虎:“干嘛?”

白桁:“你算强壮的普通人吗?”

“啥?”

飞虎不明所以。但从不吃亏的性子还是让他下意识叉腰点头:“当然!”

三个喘息后,飞虎趴在地上,差点没爬起来。

他挣扎着拽住白桁的护腕,想要反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反手摁住,满意地拍了拍脑袋,笑:“看来我还是比强壮的普通人要强上一点的。”

扔下这句话,白桁大摇大摆的,也走进了医馆。

小小的医馆一字排开,坐了三个病人。

其中,情况最紧急的白桁精神奕奕,一脸轻松地坐在那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问题。

久病缠身的奚陵依旧虚弱,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休息了一晚的缘故,他的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仔细察看的话,还会发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带了一点似有若无的餍足。

反倒是负责护送两位病人过来的飞虎龇牙咧嘴地坐在那里,嘴角裂了,额头破了,惨兮兮扶着胳膊,整个人鼻青脸肿。

大夫左右观察了一遍,愣是没搞明白自己应该先从哪一位治起,

最后,还是白桁体贴道:“先看看飞虎小兄弟吧。”

飞虎闷着头,从头到尾一声没吭,只在大夫问他怎么伤的时一脸屈辱地说了句:“摔的。”

大夫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平地都能摔可能是先天不足,一会我给你顺便也看看脑病吧。”

险些没捏碎手里的茶盏,飞虎咬着牙才憋出来一句:“多谢大夫。”

奚陵好奇地打量着飞虎破了相的脸,觉得大夫的话还是很有道理。

毕竟进个门的功夫就能把自己摔成这幅惨样的,也是不多。

他看了看,连胳膊都摔脱臼了。

正欣赏着,一个人影冷不丁凑了过来,奚陵一惊,下意识扭头看去。

果不其然,又是那个白桁。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冲着奚陵笑得温和:“我听说飞虎昨日冲撞了公子,不知今日可还有不适?”

奚陵没说话,抿着嘴往边上挪了一点。

从醒过来以后,奚陵就一直不太喜欢跟人靠得太近,他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类。

况且,他也不相信有谁能在目睹抛尸现场以后,还能毫无芥蒂地关心那位抛尸者。

或许是他眼中的防备太过明显,白桁笑得更深,道:“不必拘谨,飞虎是县衙的人,你在我们的人手下受了伤,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对你负责。”

这番话说得颇为得体,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师爷对底下人失职的愧疚,奚陵却还是不开口,只沉默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判断话的真假。

莫非是昨晚夜色太浓,这人并没有看清他手里拽着的尸体?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白桁……奚陵直觉他不会是观察力那么迟钝的人。

十分坦然地接受着奚陵的注视,白桁甚至还旋了下-身,好让他看得更加完整。

飞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想说点什么显得自己没那么孤独,可这两人却像是自带了屏蔽符,让他莫名感觉自己十分多余。

最终,奚陵先敛了目,端着杯浅浅地抿了口茶水,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不过他信没信不知道,飞虎显然是不信的,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也挡不住他大大的白眼,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这种小事就用不着师爷大人操心了,我推的人,我自然会负责到底。”

“小陵,别理他,这人不是个好东西,突然态度这么好,指不定藏着什么奸什么盗的,一肚子阴谋诡计!”

正在喝茶的奚陵险些将水呛到嗓子眼里,愣是让他叫得懵了一瞬。

白桁也笑了,饶有兴趣地重复:“小陵?”

飞虎理直气壮:“叫小陵怎么了?他这么弱,看上去又这么小,不叫他小陵叫什么!”

奚陵:“……”

虽然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但奚陵也大概知道,他的年纪恐怕比好几个飞虎加起来都还要多。

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小,至少比才刚十七的飞虎要大上那么一点。

白桁倒是也没反驳,只是在目光略过飞虎时似笑非笑的,看得他心头一紧,莫名就有点虚。

不过很快,飞虎就又狠狠地瞪了回去,他怕个屁!

张了张嘴,飞虎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咔哒”一声轻响,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一声哀嚎。

“行了,复位了。”大夫按了按飞虎的胳膊,数落道,“小年轻火气真大,下次可别再平地摔了。”

说完,他又朝向白桁,示意对方伸出手号脉。

白桁解开了护腕,将袖口向上挽起。

奚陵浅浅欣赏了一下。

和他猜测的一样,护腕下隐藏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粗壮有力。

奚陵忍不住看了眼自己干巴巴的手臂。

嗯……

“奇了怪了,你这脉……摸上去一点问题也没有啊。”另一边,探完脉的大夫抚着须,脸上露出不解。

节奏均匀,从容有力,老大夫坐镇数十年,也没见过几个比他还要健康的人。

“飞虎说你是突然心悸?当时可还有什么别的症状?”

“症状吗……倒是也有。”被飞虎打断了和奚陵的对话以后,白桁就收回了笑容,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状态——沉着冷淡,对周遭一切都很漠不关心。

但在说完这句以后,他眼里又浮起笑意来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带了点轻微的逗弄。

只可惜奚陵正盯着胳膊自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杀气算不算?”

“额,这……”

很是沉默了一下,大夫虚心问道:“杀气是个什么气?”

问得好。

一边的飞虎再次翻起了白眼,心说还杀气呢,我看是你有点晦气。

他也不知道对白桁哪来的那么大敌意,一言不合就又要怼上两句,一直安安静静的奚陵却开了口,截断了他的话语。

“杀气不是气,是灵识敏锐的人对周遭恶念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有强有弱,也并不时时准确,久居沙场的人往往都能辨别出杀气,这种能力能让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他们躲过很多次死劫。”

他还捧着那杯茶小口小口喝着,因为声线天生偏低软的缘故,奚陵说话时总给人一种低声细语的感觉,非常乖顺。

白桁挑挑眉,夸赞:“说的很棒。”

这奖励一般的话语他说得自然极了,仿佛常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却让奚陵眉头一皱,手里的茶都不香了,对白桁本就不佳的印象再往下跌了一个档次。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激烈的敲门声,又快又猛,还伴随着安昆急切的声音:“王大夫,快跟我去一趟迎宾厅!出事了!”

*

出事的是那位昨日抬过尸的,名叫许乐的衙役。

不过奚陵几人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只看见许乐愣愣地坐在那里,一脸后怕地喘息。

路上安昆已经告诉了他们事情的起因,是众人正在认真商讨之际,许乐突然就失去了控制。

双目无神,动作呆滞,直愣愣就往县衙外面冲,力气还变得奇大无比。

七八个衙役加在一起都没能将许乐按住,最后还是齐玚出了手,才没让许乐真的跑出去。

便是现在,若不是于锦一直用静心符压制着,许乐恐怕还会再次失去意识。

他招招手,示意王大夫过来给许乐诊断诊断。

——其实于锦本来的计划就是先商量好应对的方案,然后就让大夫给几个幸存的抬尸人都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异样,万万没想到,方案还没探讨出来,抬尸人就先出了状况。

于锦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这次的事情恐怕不是普通的下等魔物作祟那么简单。

大夫上前,细细地为许乐号脉。

只是手才刚刚搭上,他脸色就骤然一变,随即摸上了许乐的胸口以及脖颈,越探脸色越沉。

于锦皱眉:“怎么回事?”

大夫收回手,迟疑地看了看一脸紧张的许乐,笑得有些僵硬:“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脉象有些虚。”

说完,他转过身,背朝着如释重负的许乐,冲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几人出去详谈。

奚陵站起身,默默跟上,白桁也紧随其后,慢悠悠晃到奚陵的旁边,就连远处的齐玚都意识到了不对,叫上了正在叮嘱手下封锁消息的徐县令,一齐走了出来。

反倒是飞虎安昆等一众衙役还在忙着安抚许乐的情绪,都没注意到这里。

一出门,大夫就再也压制不住了,虚脱地靠在了墙上。

“那个人,他、他……”

想到方才手底下的触感,大夫头皮发麻,声音都在哆嗦:“他已经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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