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格外幽暗,今夜,也格外的漫长。
战斗结束的太快,大家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八百五十二名豹部番蛮,随着营地的火把全部熄灭,再无人会提及他们,怀念他们,只有山中野兽在闻到令它们兴奋的血腥味后,将一具具尸体撕扯,咬碎,尘归尘,土归土。
所有人回到了静谧的荒野之中,上了马,开始西行,沿着山林外围小心翼翼的前进着,等待着外放探马搜索到蛛丝马迹。
原本极为担忧的周统与席治二人也看开了,韩佑不是那种为了救皇室子弟而轻易舍弃军伍的功利之辈,如他所说,尽人事听天命,能做的都做到了,也不怪大家不用命,只怪周骁太他娘的能折腾。
沿着山林外往西走,骑着马溜溜哒,韩佑也从一开始的紧张担忧,慢慢变成了实在不行周骁赶紧死了得了大家好快点回去睡觉的心理。
即便混到了现在,韩佑还是喜欢公平,因为上辈子太不公平了,公平,公平,什么叫公平,五千多人大半夜跑到敌人的地盘上为了就一个皇子,这本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距离南关也将近至少二百多里了。
韩佑左顾右盼,见到没人好意思吭声,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不特么追了,追个六追,回关吧。”
小伙伴们哭笑不得,最应该在乎皇室成员安慰的天子亲军,竟然率先表态想要放弃。
衣俊逸反而面露难色了,其实这事挺犯忌讳。
周统是皇子,还是个大皇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回去是应该回去,问题是这话该谁最先说出来,要是以后天子问谁提议要回去的话,提议的人就容易倒霉。
这和之前还不一样,之前天刚黑,任苍麟下了军令,加上边关有规矩,那时候撤回去也无可指责,现在都追到后半夜了,无功而返的话反而容易落下话柄。
“大哥,要不要再碰碰运气?”
衣俊逸是了解麾下骑卒的,别说这种夜晚行军走走停停,就是奔袭一夜再打上几架也没问题,兄弟们体力充沛的很,马力也没消耗多少,十八拜都拜了,不差最后这一哆嗦。
再者说了,反正也不入山林,在旷野上能发挥骑兵的最大优势,豹部人数再多也没人骑马,就算碰到了,不但可以随时跑,还能在跑之前“玩玩”他们。
韩佑回过头,望向满面哀求之色的周统与席治,骂了声娘,没吭声,算是同意继续追踪。
衣俊逸还乐呵呵的。
这就是轻骑的优势,不进山,怎么都好说,番蛮异族能打是能打,在山林里能打,在山林外靠双腿,那就是活靶子,只要箭矢够用,理论上来讲一支千人规模的精骑可以活活玩死一支万人规模的番蛮。
韩佑回头勾了勾手指,席治一夹马腹,点头哈腰的凑了过来。
“少将军,您唤小的?”
一路走来,席治也听闻了不少关于韩佑的事迹,也深刻的认识到了韩佑在南关上至大帅下至军伍心中的地位。
席治突然感觉,韩佑似乎活成了他家殿下周骁想要活成的样子。
受军伍爱戴,而不是因为“年轻”时的过失变成一个直立行走的笑话。
统领精锐,恣意于战场之上驰骋征战。
最重要的是,天子对其信任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兵符,一给就是三枚,圣旨,一给就是两包袱,还他娘的是空白的,就差给个龙袍了。
之前席治听闻过一些传闻,关于韩府韩百韧的传闻。
周恪登基之前,席治就是周骁的手下,知道老八和韩百韧没什么交集。
不少人怀疑韩百韧夺城夺宫是为老八,老韩早就投靠老八了,席治听后付之一笑。
现在一看天子对韩佑这么信任,席治开始脑补了,原来不是老八运气逆天,而是韩百韧当初真的投靠老八了。
同样是抓世家,抄世家,他家殿下就得造反,就得背负骂名,就得赌上一切,再看人家韩佑,拿个空白圣旨一宣读,还是大白话,然后随手甩出一枚兵符,小弟直接骑着马调集三道折冲府抄家去了。
“和本将说说大皇子殿下吧。”
韩佑是真的有点坚持不下去了,离边关越远,心就越急,想着对陌生的大皇子殿下多了解一些,自己也能多一些动力和大家继续追下去。
“不知少将军想知晓我家殿下何事。”
“随意说说。”
“这…”席治看了眼韩佑的脸色,一时不知从哪说起来,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和我说说大皇子殿下原本的打算。”
韩佑对这件事挺好奇的:“假意造反坑周天凤和那些围关的部落,按理来说他应该藏匿于山林之中等待风声过后回到关内才对,为什么不那么做。”
“殿下说,这会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中。”
韩佑点头,对这个答案不算意外,他和其他小伙伴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以反贼的身份干死那么多世家,连证据都不讲,如果给这家伙平凡的话,宫中的天子反而会被陷入麻烦。
“那原本他是怎么打算的,就是突袭各个部落,然后呢?”
“一直杀下去,殿下说,杀个天翻地覆,杀出个尸山血海,杀出个史书之上的赫赫凶名,最后…最后…”
韩佑吹了声口哨:“最后战死在山林之中?”
席治没吭声,低下了头,算是默认。
周骁没明说过,但是明显就是这个意思,大家也愿意跟随,都是孤家寡人,出关闹个天翻地覆有何不可。
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刚入深山就转角遇到爱了,席治不想自家殿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才回到关内报信。
“哎,傻比。”
除了这两个字,韩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皇子殿下了。
席治不由问道:“少将军口中这傻比二字,是何意?”
旁边的小伙伴们齐齐扭头,看向周统。
席治若有所思,有点些许的懂了。
“少将军,卑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席治小心翼翼的问道:“如若寻到了殿下,将殿下带回关内,不知少将军要如何…如何…卑下斗胆,敢问少将军能否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叫世人知晓我家殿下乃是忠肝义胆之豪雄,而非人人唾弃之反贼。”
“你刚才上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席治愣了一下:“卑下有句话不知当讲…”
“再上一句。”
“少将军傻比…”
“再上一句,还有,注意断句,是少将军,傻比…算了,再上一句。”
“一直…”
“别搁这水了,你自己说的,如果为大皇子殿下平反,会陷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记得吧。”
“记得。”
席治又低下了头,他是武人,太多的大道理不懂,只知道自家殿下是偏执了些,初衷是好的,牺牲了这么多,又是天潢贵胄,这世道为何就不去原谅他呢。
“错了要认,挨打要立正,私熏腊肉要交加工费。”
韩佑灌了口水囊里的清水:“这就是规矩,明白吗,要是能找到大皇子殿下,我会第一时间给陛下写信,你不了解陛下,我了解,就算宫中不会为殿下平凡,也不会让殿下受到更多的伤害,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心不在焉的席治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少将军了。”
韩佑呵呵一乐,觉得少将军这个称谓挺好听的,比特么什么前朝余孽掌刀人强多了。
其实关于周骁的事,韩佑从周家老二残龟的嘴里也了解过不少。
作为周恪好大儿,作为皇室长子,周骁这人很偏执,偏执到病态的地步。
当初周统跑去周家练兵,说白了就是和老爹周恪置气罢了。
换了寻常人家也就算了,可惜,周恪上位了,这件事的性质也就变了。
不过周骁没变,依旧固执,依旧偏执,依旧,为了他的老爹愿意战死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