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南地之行,韩佑本以为耽搁最久的会是南关,却不曾想雍城会令他滞留至今。
也就几日的路程就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韩佑之所以还留在雍城,正是因为这座城有着无限可能。
那些想法,胆大的、疯狂的、只敢想不敢做的,都可以在这座官民同心的异类之城中成为现实。
相比南关,韩佑在雍城更加的得心应手,这里的军伍闲的浑身刺挠,不像边关那般随时枕戈待旦,统统入城打白工都没问题。
这里的百姓信任父母官儿尤明堂,无条件的信任,力往一处使,心往一出用。
这里也没有某个姓唐的老六逼逼赖赖,韩佑的任何想法都被大家鼎力支持。
这里没有迟疑,没有质疑,只有大胆的放手去干,韩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这就是权利的好处,有着无数次试错的机会。
“少爷,这是查抄的账目。”
雍城内的所谓世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连根拔起了。
韩佑都懒得看,对王海说道:“全部充公,用于投资本地的四季山庄。”
旁边站着的尤明堂吓了一跳:“统领这不妥吧,您就算将乱党的帽子扣在那些狗日的头上,抄家所获应是送入京中宫中才对。”
“天子不太会花钱,光知道败坏,我帮他投资就好。”
尤明堂佩服的五体投地
听说过天子花臣子钱的,没听说过臣子帮天子花钱的。
雍城已经快靠近京中了,银票贬值的没那么厉害,韩佑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抄了多少世家了,老八和个死宅男似的天天在宫中撅着,又花不了几个钱,有这钱不如投到雍城四季山庄中。
实际上雍城已经不是四季山庄那么简单了,娱乐消费是主题,主打的就是旅游,旅游过来玩…玩消费。
“对了。”
韩佑扭头望向站在门外的裴麒,喊道:“公文写完了没有,还有告示,别提我名啊,别让京中那边知道我回来了。”
裴麒伸着脑袋看了眼韩佑,既没点头,也没应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看韩佑,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这家伙怎么回事?”韩佑挠着下巴上的胡子茬:“裴老师这几天怎么怪怪的。”
“少爷说的是。”
旁边的王海低声道:“之前查抄的那些世家,以谋反罪名论处,您让他写的那些公文告示,只字未动。”
“啊?”
韩佑满腹狐疑,自从开始在雍城抄家后,他也发现裴麒有点不对劲了,干活磨磨蹭蹭的,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刷存在感出谋划策。
“我也发现了。”
蹲在陆百川旁边的江追连连点头:“这狗日的是不是要造反。”
蹲在江追旁边的陆百川点头附和:“出工不出力。”
韩佑将不少杂兵都留在了南地辅佐伏鱼象,现在身边跟着的杂兵很多都不熟悉,文书工作都是由裴麒来做的,结果裴老师这几天怪怪的。
公堂外的裴麒见到大家都望了过去,面露犹豫之色,随即一咬牙走了进来。
“少尹,学生有事,想要与您商议。”
韩佑哭笑不得:“你说就是了。”
裴麒:“学生不想让旁人知晓。”
尤贲师目光扫了一圈,挨个从王海、陆百川、江追三人身上划过,不明所以:“这里也没外人啊。”
众人:“…”
尤贲师反应过来了,指了指自己:“本官算外人啊?”
裴麒冲着尤贲师拱了拱手:“学生要说之事与雍城无关,与尤大人无关,还望尤大人退避一二。”
“那本官看看热闹行吗?”
“不行。”
“好吧好吧。”
尤贲师也没多想,毕竟和众人相比起来,他的确算个“外人”。
待这位不是很识趣的尤大人走后,裴麒一撩袍子,突然跪在了韩佑面前。
裴老师这突然的举动令众人面面相觑,韩佑不明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尹,学生斗胆,欲…欲劝谏少尹。”
“劝谏?”
韩佑更显困惑:“那你说就完事了,我哪不对,提出来就好了,跪什么。”
“雍城世家,二十有一,其中十四家,皆被少尹以谋反大罪关押或是挂于城头示众,还望少尹收回成命,不可栽赃陷害这些世家。”
众人都愣住了,这还是有史以来裴麒第一次质疑韩佑的决定,不,应该是说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全盘否决韩佑的决策。
裴麒用的“还望”,还望少尹收回成命,这是建议,或者说是建议,但是这家伙后面还跟着一句“不可”,不可栽赃陷害这些世家。
前面是不可,后面是栽赃陷害,不可栽赃陷害。
韩佑瞳孔猛地一缩,江追勃然大怒:“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你在教少尹做事?”
陆百川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
江追撸起袖子就要干裴麒,被陆百川一把拉住了,大川儿看向裴麒的面色极为不善,王海则是十分困惑。
要知道裴麒的情况比较特殊,是韩佑团队中有数“玩文”的文化人,其他人大多都是军伍出身,要么就是北门御庸这种出身名门的,裴老师属于是草根逆袭。
申屠罡事件中裴麒已经证明了他的潜力,执掌垻州和去南关帮着伏鱼象搞保障营,又证明了他的能力,大家早已将裴老师当成了自己人。
所有小伙伴,有一个算一个,出身不同,行事风格不同,经历阅历也都不同,但是有一件事是相同的,那就是大家都痛恨这个该死的世道,痛恨那些将这个世道变的该死的人,世家,就是其中之一。
韩佑对世家,对很多官员,出手历来狠辣,大家非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大快人心。
结果现在韩佑收拾几个险些坏了雍城大计的世家,裴麒这个自己人非但消极怠工,反而还反对起了韩佑,这让陆百川和江追二人既是不解又是生气。
韩佑皱眉问道:“你怕我惹火烧身,将来出事了顶不住?”
“不,学生是怕少尹误入歧途。”
“日嫩娘。”
这次连陆百川都忍不住了,松开了江追叫道:“咬他!”
王海一把拉住了张开嘴的江追,看向韩佑。
韩佑跳下书案,站直身体:“既是劝谏,好好说就是,站起身,我们亲如一家人,没必要搞的这么紧张。”
一声“自家人”裴麒心中一暖,这几日来一直患得患失,现在见到韩佑如此尊重与理解自己,彻底下定了决心。
韩佑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要是没事找事,我弄死你。”
裴麒:“…”
韩佑耸了耸肩,笑道:“开玩笑呢,都说了是自己人,畅所欲言不好,怎么会弄死你呢、”
裴麒大大的松了口气。
韩佑:“但是得让他们仨圈踢你一顿。”
“罗里吧嗦。”江追呲着牙叫道:“有屁快放,放完了我们快点揍你!”
裴麒站起身,冲着韩佑又施了一个大礼。
“敢问如今的少尹,与前朝仪刀卫掌刀人,有何区别?”
所有人都愣住了,足足半晌,江追骂了声娘,捧住捧起的脑门子就要化身咬咬碑啃下去。
韩佑一脚将江追踹开,沉声道:“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