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韩佑在宫中待了许久,足足一个多时辰。
与老八聊了很多,想到哪聊到哪。
聊东海,聊瀛贼,聊蓝衫学舍。
聊京中,聊士林,聊国子监。
聊雍城,聊南关,聊开疆拓土。
聊政务,也聊私事,聊子女教育问题,聊子女婚配问题,一会哈哈大笑,一会愁眉不展。
到最后是韩佑在听,老八在讲,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对人说他的幼年悲惨遭遇。
因为那所谓的卦象,老八从小在周家受尽了不公与刻薄,到了军中后哪怕拼尽性命立功杀贼,也会被本家夺走功劳冒给了其他子弟。
这期间的苦楚与委屈,老八从未与旁人详细提及过,尤其是一提到那卦象,自嘲连连,卦象说的很准,周家的确因他而亡,可若是没有那卦象,想来周家一定会对他悉心培养用心呵护,只能说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天子絮絮叨叨的说着,直到韩佑哈欠连连第七次想要告退出宫时,老八这才放过他,还是亲自带着文武将韩佑送出宫的。
见到韩佑上了马带着人消失在月色之中后,老八背着手转身往回走,脸上的笑容也完完全全的隐去了。
熟悉老八的文武知道,老八不止是老八,也是天子,在韩佑面前是老八,在其他人面前,是天子,何为天子,君威难测!
一身便服的老八走向了清宁宫,门口的宫女连忙躬身施礼,小太监跑进去通禀陈妃。
自从得知韩佑入宫后,陈妃一直心神不宁,见到天子来了,喜出望外,还以为老八今夜要留宿清宁宫。
刚跑出来,满面娇媚笑容的陈妃心里咯噔一声。
天子就站在台阶上,清宁宫外跪着七人,都是她的亲信,心腹亲信。
“陛下,您今夜是要…”
壮着胆子的陈妃心脏怦怦跳,好歹也是老夫老妻了,岂能不知老八龙颜大怒时会是什么模样。
“韩佑回京了,陈妃可知晓。”
老八背着手,似笑非笑。
“是啊,大统领回京了吗,臣妾不知。”
“不知吗。”
老八背着手来到一个中年太监的身后:“陈方没有和你说吗,这老奴整日出宫打探消息,又为你和陈永志传书信,连韩佑回京都未和你说?”
跪在地上的老太监瑟瑟发抖,刚要开口,天子伸出手,文武从将一把朴实无华的匕首递了过去。
一声惊叫,陈妃面色煞白。
鲜血喷洒了一地,目不斜视的老八将老太监割喉后,表情不变:“你是当娘的,母凭子贵,朕知晓,朕何尝不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娘亲事事为朕谋划,奈何,朕的本家皆是狼心狗肺之人,便是亲娘都恨不得朕死无葬身之地,你的苦心,朕是理解的,妇人之见,朕也不愿与你计较,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告知东方鉴关于韩百韧的事,为了叫东方鉴在士林之中泼韩佑脏水,竟说韩百韧当初在南关想要拥兵自重。”
又是鲜血飞溅,一名宫女捂着喉咙倒在地上,双目圆瞪。
“她叫华儿是吧,做奴婢的为何要给主子出这馊主意,她既是出身南地,就应知晓韩百韧当年在南地是何等的爱兵如子,为了讨你欢心便出了如此下作的馊主意,恶毒至极,死有余辜。”
陈妃早已是身子发软瘫倒在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尸体,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着。
清宁宫的宫女、太监们,无不是将脸贴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有两个太监漏了尿,活活吓的晕死了过去。
文武垂手而立,安静的如同死尸一样。
谁又能知晓,这偌大地宫中遍布蛛网,这一条条丝线皆是被人编制而成,所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盘踞在蛛网中间的那个大蜘蛛。
这个大蜘蛛,并非是天子,而是文武!
“晕过去好,省的遭苦楚。”
老八弯腰抓着一个晕过去的太监的头发,提溜起来后,平静的望着陈妃:“朕的家奴,怎地就变成你陈妃的家奴了,德妃从未中伤过你,你倒好,让这老奴收买德妃宫中的婢女不说,还想要编造些不耻之事中伤德妃,在宫中讨生活,怎地心底如此歹毒。”
“噗嗤”一声,这一刀径直扎在了这名老太监的胸口。
鲜血喷洒了陈妃满脸,老八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你以想要老三做储君,想要你陈家昌盛万年,想要做后宫之主,难免的事,这天底下除了韩佑那傻蛋外,谁能没有野心,谁不想争权夺利,可朕的身边只有这一个傻蛋了,陈妃,你要害谁不好,偏偏害朕身边这唯一的傻蛋,朕已经丢了一个文勇了,难道你要叫朕再丢一个韩佑不成,非要见朕活成孤家寡人你才甘心?”
蹲在地上,老八露出了森然的笑容,将匕首贴在陈妃秀眉的脸蛋上。
陈妃早已吓的六神无主,狼狈不堪的跪倒在地,刚要求饶,望着老八那冰冷的双目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天子用陈妃的面庞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刚刚朕问韩佑,要不要处死你算了,一了百了,韩佑说,你好歹是老三的娘亲,若是老三将来记恨朕可如何是好,听听,听听人家说的话,直到其深意吗。”
“臣妾…臣妾知晓,臣妾知晓,韩佑…韩大统领大度,不与臣妾一般计较。”
满面泪痕的陈妃死死闭住眼睛,深怕锋利的匕首划过自己的咽喉。
“愚蠢,蠢不可及,不是韩佑不与你一般计较,是从始至终都未将你放在眼里过,你可知为何,因他信任朕,因他知晓不会放任你这贱人,放任任何人去害他,朕,岂能辜负他呢。”
天子终于将索命的匕首丢回给了文武,站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
“莫要怕,朕岂会真的杀你,老三好歹是你的亲生骨肉,可你也莫要忘了,这世间,比死可怕的事有许多,陈妃,你不会想亲身体会的,文武。”
“老奴在。”
“陈妃降为嫔妃,逐离宁清宫,三年内居于暖阳宫,削日常用度,暖阳宫只留宫女二人,告知宫中其他妃子,贵人、常在、答应,见其不必行礼,赵王入宫见她需先通禀内侍监,每月只可入宫一次,贴身婢女无故不得出宫,一应采买用度由德妃调度,宫中贡品无需入暖阳宫。”
“老奴记下。”
老八重重哼了一声,冷声道:“这三人的性命,因你而丧,既如此,你便亲手掩埋,一捧土都不可假手于外人。”
说完后,老八背着手就这么带着文武离开了。
待老八消失在了月色之中,陈妃身子一瘫扑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人,总是不知足,总是这般不知足。”
迈步前行的天子身上丝毫血迹都没有,目光阴沉:“臣子如此,妃子如此,天下人,皆是如此,倘若世人都如韩佑那般,如你兄长文勇那般,朕又何须夺人性命。”
“陛下说的是,世人皆短视,您给的,才是有的,您不想给的,拿命去争,到最后反而没了命。”
“此言差矣。”
老八突然乐了:“韩佑就不是如此,朕想给,可他偏不要啊,朕也没办法,哈哈哈哈。”
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