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韩佑所说,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他是去东海干人的,不是游山玩水的,太阳落山时还是有些头痛,知晓已经过了京城下县后下令加快马速。
一千名赵甲卒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毕竟不是自己人,真要是出事了的话也是他们先出事。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伏鱼象下令变换队形,由仪刀营老卒与庄户们护卫中间的位置,也就是韩佑等人的马车。
除了韩佑外,还有几个老夫子与雨绮是乘坐马车的。
京城到东海,县足有上百,重镇大城二十有三,一路并非坦途,山路、河桥,数不胜数。
老三周贲终于起到点作用了,知道韩佑急,规划了一下时间和路程,在天亮之前队伍到达了開城。
開城知府早就得了信儿,一大早就带着一众属官等在城外迎接,除了城内官员,開城这种服的都尉与兵备府郎将都在。
韩佑没有让所有军伍入城,直接在城外扎营,只带着百余人进入了城中。
開城知府姓周,周琨,四十出头,瘦的和饿了八天的峨眉山猴子似的,长的也是尖嘴猴腮。
其实古代当官也看颜值的,普遍是要看颜值的,周琨在前朝就是開城知府,当了九年知府了,其实以他尊荣很难当官,主要是花钱了,钱无法改变容貌,却可以令人忽视他的容貌。
韩佑在南关的时候,老八刚刚搞定三省,私下里第一个交给三省大佬的任务就是肃清前朝那些贪官污吏,尤其是在京中花钱、走关系当上官的官员。
開城距离京城不远,按道理来讲这位周琨周大人也应该被拿掉的,实际上阿泰还真没舍得下手。
赵泰和周琨没关系,主要是開城百姓和周琨有关系。
開城这地方很穷,穷成什么样了呢,就说这生育率。
古代寻常百姓热衷于生孩子,孩子越多,劳动力越多,同村闹个别扭,抢个井什么的,干起架来也占便宜。
然而開城最初的生育率是最低的,成负数增长,因为穷了,百姓连自己都养活不起,别说种地了。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这地方没世家,没什么乡绅豪族,根本没油水。
地势太低,一年到头一下雨就完蛋,官道泥泞不堪,马难奔、车难过、人难走,更没什么商队过来,运气不好的话雨水将官道冲毁了,这地方就和孤城似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少,百姓也不敢生孩子,根本养不活。
结果周琨当了知府后,開城的人口居然上升了,一年比一年人口多,现在足有一万七千余户,要知道他当知府之前这破地方都不到五千户。
户是户,人是人,增长这么多人口,绝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耀眼政绩。
结果朝廷从来没嘉奖过,还是因为这地方穷,穷的连个寺庙都没有,可想而知这地方穷成什么样了,那是丁点油水都没有。
这就是个很奇怪的问题,既然穷,为什么人口会上涨?
答案很奇葩,周琨无法让百姓富裕,但是能让百姓吃上饭,吃上饭了吧,还吃不饱,吃不饱吧,反正能活,能活吧,过的又不好,过的不好,却能生孩子,生了孩子也能养活,养活的孩子,一样过的不好,一样吃不饱,一样…能活着。
周琨这知府当的也是极为奇葩,开垦的土地不够,好,去河里捞鱼吃。
没鱼了,那就入山,呼呼啦啦上万人去山里打猎、挖野菜、摘果子。
入冬了,实在没啥吃的了,那也没问题,周琨这狗日的直接换了一身衣服装流民,带着百姓们也装成流民,少则两三千,多则五六千,还是分批次的,去京城,去下县,就和乞讨似的,沿途见谁管谁要吃的,终点是京城,既不哭也不闹,就是往京城东侧城门外面一杵,来吧,接济吧,反正天子脚下朝廷总不会让我们饿死吧。
最过分的是周琨根本不讲所谓的律法当回事,正常来讲百姓前往别的州城是需要手续的,很繁琐,没有哪个当地父母官会让治下百姓离开,除非是极特别的情况。
周琨倒好,路引、籍书随便开,有百姓过来就开,鼓励百姓去其他富裕的地方上工。
按道理来说,这样长久下去会导致人口大量流失,毕竟開城本就不富裕。
实则不然,因为周琨这家伙拿大周朝的“资产”不当资产。
这家伙分地,还他娘的分房子!
開城交不上去税银,属于朝堂上除了名的重点扶贫对象,所以就要连年倒贴钱,动不动就哪塌了,毁了,还要送去工料。
周琨倒好,拿着这些工料盖房子,给百姓免费住,地也是如此,开垦了土地,虽然不够种,但是挨家挨户多多少少能分那么一点点,活不起也饿不死,多多少少沾点骗朝廷补助的意思了,不过这钱也都是用在開城百姓身上。
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苦是苦点,穷也穷点,至少饿不死,所以很多青壮劳动力离开開城后存几年钱又回来了。
韩佑的时间很紧,入城,只是因为这位知府。
除了取景外,还有好奇,浓浓的好奇。
要知道周琨并非是寒门出身,既不是落魄的书生也不是家道中落,这家伙老家是南地的,不大不小算个当地豪族,出身也比较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花钱买了个知府当。
当然,要说多有钱也算不上,真要是有权有势的话也不可能在開城当周府。
下了马车后什么都没有,韩佑随意的回了礼后就带人入城了,一直来到了比四季山庄马厩还破的府衙后这才开了口。
“周大人。”
韩佑坐在了主位,拱了拱手:“坐,其他人离开吧。”
伏鱼象打了个眼色,老卒和一起杂兵们手按刀柄,一众開城官员吓的够呛,狗撵似的跑出去了。
待正堂里只剩下了韩佑、王海、周琨三人后,韩监正开了口,似笑非笑。
“以本监正今时今日这地位,地方官员莫说知府,便是知州也得以礼相待马屁连连吧,周大人则是…没将我韩某人放在眼里?”
尖嘴猴腮的周琨哭笑不得:“若是韩将军喜好奢靡,開城没这钱财去拍马屁,下官马屁连连,却毫无表示,反而叫韩将军恼怒,若是韩将军不喜奢靡,代表您两袖清风,既是两袖清风,必是刚正之人,下官对将军这般刚正之人马屁连连,岂不是平白造厌恶。”
“有道理。”
韩佑哈哈一笑:“听说你能两手空空养活数万人?”
周琨老脸一红:“勉强活着。”
“活着就行。”韩佑点了点头:“官升一品,跟我去东海,如若你真如传闻中的那般擅长养活百姓,我保你前途光明,天亮后动身。”
周琨愣住了,面色一变再变,最终一咬牙:“十万贯!”
“干什么?”
“下官走了,開城百姓就活不成了,十万贯,足以从平县修路修到開城,路修宽敞了,開城百姓就好养活了,有下官没下官,都能活。”
韩佑看了眼王海:“给他二十万贯。”
“慢着。”
“说。”
“东海有多少吃不饱的百姓?”
“数不胜数。”
“好。”周琨如同赴死一般,站起身朗声道:“下官要当知州。”
韩佑倒吸了一口凉气:“从知府到知州,你这野心不小啊。”
“下官并非是想要升官。”
“那是为什么?”
“下官在開城,可养活七万人,七万人并非是本官的极限,而是開城的极限,下官想要去东海…挑战一下自己。”
韩佑:“…”
王海猛皱眉头:“你若养活不了呢?”
“代表七万人便是下官极限,那么下官自然要回開城,继续养活七万人,不过回来的盘缠要将军出。”
韩佑哈哈一笑:“就这么定了。”
王海从怀里拿出了名册,看了一眼:“下一站是肃州,肃州折冲府郎将是陛下亲自举荐,善以少胜多。”
周琨有点懵了。
当朝皇帝向大臣“举荐”人才,这怎么听怎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