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城东码头。
密密麻麻的运粮船队，把江面都堵得严严实实，四周还有战船拱卫，岸上更是有两千披甲执锐的并州兵马。
那些惊疑不定的世家代表以及大商人，跟着田丰抵达码头以后，看到了如此场景，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饶是如此。
暗中得到消息的庐江世家大族代表，却仍旧坚信，这是田丰在作秀，船上根本没有多少粮食。
事实上，他们并非没有怀疑过，可事已至此，众人退路皆被堵死，只能寄希望于船上装的都是砂石秸秆。
张辽手握长枪，身披铁甲，带着数十名面容彪悍的军士，大步而来。
他对着田丰微微行礼，道：“末将不辱使命，已经将五十万石粮草全部运回庐江，还请使君接收。”
这次任务，也关乎着张辽的未来前途。
因为官府的信誉摆在这里，而且还有东西作为抵押，欠款还能够抵税。
他如今正在与兖州黄巾军作战，兵马钱粮都比较紧缺，哪怕最终能够击败黄巾军，却仍旧很难摆脱困境。
当杜畿宣读完周琦的文书以后，张辽、高顺全都脸色大变。
而且此前庐江郡粮价暴涨，他们为了短期内筹集大量粮食，也都在本地纷纷加价购粮。
“扬州牧令：田丰担任庐江郡守以来，致使粮价飞涨，民怨沸腾，官府与士人失和，今免去田丰庐江郡守之职，由高顺率领陷阵营将其押回寿春治罪。”
毕竟，粮食乃大宗货物，运输十分不便，中途消耗非常巨大。
“周子异好深的算计，居然以结盟为要求，令吾失去一大才，着实可恨至极！”
却说庐江郡粮价大战以后，本来名声只局限于冀州的田丰，忽然名声大噪，很快就被天下士人所知。
庐江郡商业发达，各种新奇的产品不计其数，各种工业生产力也稍微有些过剩，若是能够将这些产品运回去，卖掉的话必然可以赚一笔钱，多少也能回点血。
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张辽为此可谓是耗尽了心力，这段时间几乎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
若把粮食运回去，不仅亏了来回的路费，甚至还要低价售卖，没有多少粮商能够支撑得住。
他们此前急于卖粮，有求于田丰，暂且不敢发作。
如果不是几位将军统帅重兵，牢牢控制住了当前的局势，不甘心的众人，必然会在庐江掀起一场大乱。
可是现在，刚刚立下大功的田丰，反而要被罢官治罪，却是让张辽疑惑了。
田丰闻言，却是摇头道：“事情不可做绝。”
他抬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朗声道：“本官当日，可并不是这么承诺的。”
只不过，除了少数人惊叹于田丰的智谋以外，绝大多数却都是恶名。
田丰微微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转头看向那些满脸焦急的众人。
特别是冀州的袁绍，得知这件事情以后，把自己关在屋内沉默了许久。
杜畿却正色道：“此乃明公命令，两位将军若有疑意，可上书奏于明公，不过调令必须执行！”
为了保密，参与任务的军士，全程都要受到行动管制，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出军营，与外面之人联系。
“我曾经说过，这些粮食券可以当做粮食使用，于半月之后持粮食券者，可以拿到官府换购等额粮食。”
他们又只能拿到三成的货款，几乎所有人都是血亏。
却仍旧有些人不愿相信事实，喝道：“把粮食券都拿出来，看看船上究竟是不是粮食！”
田丰话音落下，庐江郡的世家大族首领，以及那些大商人，全都面如土色。
“还请诸位注意了，粮食券的有效期只剩五日，若诸位执意不肯换粮，等到过了有效期以后，粮食券将全部作废。”
无奈之下，他们只得继续降价，甚至降到了比平常粮价低了三成的价格，才开始陆续有百姓出钱购粮。
“然刺杀两千石郡守，可是灭族之罪，他们若非自信不会被查出来，又岂会贸然动手？”
哪怕粮食价格一降再降，最后甚至跌破了成本线，粮食市场却仍旧一片萧条，卖粮者不计其数，买粮者却寥寥无几。
田丰看着满脸忧虑的高顺，反而出声安慰道：“将军无需太过担忧，要不了多久，情况就应该会有所改变。”
庐江郡的四家代表以及大商人，这才全都醒悟过来。
田丰可并没有危言耸听。
他并没有打欠条，也没有以货物作为置换，只因庐江郡的货物，就算在本地能够卖出去，基本也是无利可图。
因此，张辽对于这次秘密运输粮草的任务，非常重视。
直到此时，这些人才彻底慌了。
他们手中的粮食已经堆积如山，还继续购买粮食干嘛？
要知道，他们为了购买这些粮食券，可都是拿房子、田产作为抵押，向别人借了许多钱。
无奈之下，不少外地粮商以及世家之人，纷纷求到郡守府，希望田丰能够出手相助。
高顺看着众人凄惨的模样，却没有丝毫同情心，反而冷笑道：“使君已经给了你们很多次机会，甚至就连运粮队伍即将抵达庐江的消息，都早早放了出去。”
周泰运粮返回江夏，暂且不表。
“是极，是极，还请使君能够信守承诺！”
看着田丰脸上的笑容，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就在他们心生绝望之际，田丰却是说道：“就按照现在粮食的市价，本官代表官府，将尔等手中粮食全部购来。”
“现在粮食充足，因此粮食券只能兑换粮食，而不能兑换钱财。”
若粮食积压在此，根本卖不出去的话，很多人可能都会被活活逼死。
不过因为各大家族一同发难，也导致田丰在庐江颁布的政令，根本传达不下去。
否则如此巨量的粮食秘密运输，没有人敢轻易运作。
他指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笑着说道：“粮米已经运达，诸位可拿出粮食券来换粮食，本官绝不食言！”
“我若继续留在庐江，反而会有性命之忧。”
最为重要的是，本地货物很难卖。
如果不能按时还钱，那些作为抵押的房子、田产，可都要被别人收走。
看到众人都恍然大悟以后，田丰最终将目光放在了周泰身上，道：“此次若非江夏郡鼎力相助，恐怕最后的失败者就会是田丰了。”
等到手中粮食全部卖完以后，就开始纷纷串联在一起，各种给田丰使绊子，甚至还派出了不少死士。
其中一人上前说道：“田使君，在下手中也有一些粮食券，却并不想换成粮食，使君能否以今日粮价折算成钱财，将粮食券回购？”
不过有些心思灵活者，却是早早把粮食券换成了粮食，然后迅速拉回去贩卖。
田丰虽然在粮食大战之中大获全胜，却也得罪了许多人，而且算得上是死仇。
虽说现在粮价暴跌，他们把粮食卖出去必然会亏损许多，却总好过卖不出去，最终血本无归强吧。
田丰、张辽、高顺、周泰齐聚一堂。
不过如此一来，对于田丰也造成了很大制约。
其中还有几人起哄道：“使君曾经可是说过，半月以后官府会以当日粮食市价，用钱财回收粮食券。”
奈何这些都是死士，他们根本找不出任何踪迹。
如今消息尚未散播出去，庐江郡的粮食价格还没有降下来，如果能够打个时间差，尽早出手手中粮食，或许还能趁机赚上一笔。
至于庐江郡本地的世家以及商人，田丰对他们反倒网开一面。
十万石粮食并非小数目，若就这么运回江夏，周泰心中也有些不安。
杜畿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刻意刁难。
田丰却是微微一笑，安慰道：“将军无需自责，庐江世大家族根深蒂固，我既然已经与他们结怨，必会招致报复。”
若非有高顺率领陷阵营日夜保护，恐怕田丰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
郡守府。
“只不过，官府现钱有限，不可能一次性买下这么多粮食。”
张辽应诺，当即安排自庐江而来的五千郡兵，开始卸船称重，并且用粮食回收粮食券。
就在曹操忧虑之际，周琦却是接到了许多弹劾田丰的表文。
田丰此战，让庐江郡百姓大开眼界，很多人也尝到了粮价暴跌的甜头，趁机在家中囤了许多粮食。
这两样东西，乃庐江郡世家大族的命根子，他们自然不愿就此舍弃。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背水一战，寄希望于船队里面并没有粮食，或者粮食不足五十万石。
两人无奈，只得加强护卫，把田丰身边都换成了可以信任的人。
袁绍心中羡慕嫉妒恨，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众人闻言，就仿佛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哪里还敢出言拒绝，纷纷应允。
他们不仅开始抛售用粮食券换取的粮食，甚至还打开粮仓，把自己家中这段时间所收购的粮食，全都拿出来降价售卖。
“我设此谋，是为了给明公筹集粮草，并非真的要将他们逼上绝路。”
这个时代的舆论，都掌握在世族手中。
田丰一次性坑了那么多世家大族，名声岂能不臭？
只不过，对于那些现在急缺粮食的君主而言，听到了田丰的事迹以后，全都忍不住扼腕叹息：“如此大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周泰却是迟疑：“多出十万石粮食，此事是否要先请示明公？”
至于欠条这东西，扬州本地之人还勉强能接受，而且庐江郡经过此次粮价大战以后，必然会蓬勃发展，未来钱粮赋税肯定很多，他们也不担心官府还不了钱。
田丰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而后正色道：“将军回返之时，不仅要将运来的五十万石粮食运回江夏，我再另外赠送十万石粮食，以做谢礼。”
因此，绝大多数外地商人以及世家代表，都选择了用剩余的七成货款，换成庐江郡本地的商品。
这些大家族，本来就拥有很多田产，如果收获多余的粮食不能卖出去，就根本没有屯粮的必要。
甚至于，很多贪心不足大肆屯粮的商人，可能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
反观曹操，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在羡慕之余却考虑的更多。
田丰交还了他们此前抵押的房屋田产，一次性把这些人手中的粮食全都购来。
此前周泰等人之所以鼎力相助，乃是因为周琦的玉佩以及书信。
直到粮食顺利抵达舒县，张辽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后悔了，特别的后悔。
“将军回返之时，还请代我谢过江夏郡守以及郡都尉。”
至于那些来自荆州、豫州的外地世家以及商人，却根本不可能拿着庐江郡官府的欠条。
那些手握大量粮食券之人，也都纷纷向前，嚷着不要粮食要钱。
众人闻言，尽皆拜服。
粮食价格雪崩的那一刻，几乎已经将很多人逼上了绝路，他们心中深恨田丰，都想要将其杀掉。
张辽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张辽却是谦虚的说道：“此事前后都乃使君谋划，张辽岂敢居功？”
可以想一下，一旦周琦开始扩张，必然势不可挡。
“一旦他们愤而将粮食运回，此前谋划岂不全部落空？”
“任命杜畿为庐江郡守，以安境内士族、百姓之心！”
现在又有各大家族私下串联，郡守府的政令几乎传达不出府，由此也能看出世家大族的恐怖。
……
反观周琦，却也已经割据一方，不仅兵强马壮，而且现在又得到了如此多粮草。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如果办好了，就能最大限度消除自己杀掉黄邵的影响，从此得到周琦的信任。
田丰看到众人嘴脸，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我早就估算过，若粮食价格继续下跌，那些外来商人哪怕把粮食运回本地贩卖，也好过直接卖在庐江。”
眼看民意汹汹，哪怕周琦作为一州之主，此时都有些焦头烂额，更不用说是田丰本人了。
几位将军也都十分敬重田丰，毕竟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将三州的世家大族以及大商人们，全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江夏与庐江相邻，还有水路相连，也便于运输粮草。”
如今天下诸侯，几乎都有着各自的困难。
周泰却是客气的说道：“都是为明公效力，应该是我们谢谢使君，解了扬州粮食危机才对。”
“我们现在不要粮食，只要钱，哪怕使君以略低于粮食市价的价格，把我们手中的粮食券回购，亦无不可。”
最终，田丰只付出了三成的粮食货款，不仅将市面上的粮食横扫一空，还带动了整个舒县以及周边城池的商业发展。
田丰拍了拍张辽的肩，正色道：“若事情能成，将军当居首功！”
现在市场上的粮食价格，只有平常粮价的五成。
屋内。
饶是如此，各种刺杀也防不胜防，田丰两次险死生还，上一次差点被人毒死。
眼看大局已定，那些远道而来的粮商以及世家大族，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全都开始大肆卖粮。
可庐江郡堆积的粮食实在太多，仅凭百姓们出资购粮，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多的存量。
如此谋略，彻底将他们折服。
高顺看着脸色苍白的田丰，有些内疚的说道：“是我无能，让先生受苦了，背后指使之人现在都查不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从荆州运来了百万石粮食，却有五十万都留在了江夏。”
这些人也没打算继续屯粮，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庐江郡境内粮食堆积如山，至少数年以内粮食价格涨不起来。
眼看庐江郡的局势陷入僵局，杜畿却是带来了周琦的调令。
高顺不由忧虑道：“若一直这么下去，却也不是办法啊。”
正是有了全副武装兵马的威慑，那些人才不敢铤而走险，反而捏着鼻子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若尔等没有这么贪婪，尽早出手粮食的话，不仅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反而能够趁机大赚一笔。”
高顺亦是求情。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田丰现在的饮食起居，都由陷阵营士卒全权接管，防备之严密，几乎不下于周琦本人。
在此之前，他觉得周琦心胸宽广，知人善用，否则也不会力排众议，对自己委以重用了。
就算官府不还款，只要日后能省下田租以及商税，这些人也都稳赚不赔。
虽说付出商品的那些百姓以及小商人，暂时并没有拿到钱财，他们却也并不担心。
“此次被罢官押回寿春，世家大族反而不会再对我使用下作手段。”
眼看张辽还想再说什么，田丰却是摆了摆手，对着杜畿说道：“我想要与文远将军私下说几句话，可否？”
饶是如此，粮食却仍旧卖不出去。
只不过，这个时间跨度有多久，可就说不清楚了。
田丰看着面露不忿的张辽，忽然问道：“将军以为，车骑将军如何？”
面对高顺的嘲讽，众人却都无话可说。
这句话，反倒让张辽不知道如何回答。
“将军只管运粮便是，无需多虑，吾自会向明公禀明此事。”
“江夏多囤积一些粮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时田丰一战成名，甭管是美名还是恶名，仅凭能够将无数士族玩弄于鼓掌之中，就足以让袁绍对其刮目相待了。
田丰却是说道：“江夏作为扬州西部门户，又是明公日后攻打荆州的前线，这段时间还收拢了许多流民，必须备有足够多的粮食。”
田丰以官府田税、商税、粮食作为抵押，以低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在舒县以及周边的城池大肆购买商品，以空手套白狼的方法，把百姓以及小商人手中剩余的产品，全都置换给了那些粮商。
看着众人的垂死挣扎，田丰却只是轻轻笑一声，对着张辽吩咐道：“文远将军发放粮食吧，就按照粮食券上面的数量进行兑换，不许缺斤少两。”
“到时候，还请诸位不要找官府麻烦。”
袁绍此前只听过田丰名望，对于他真正的本事却了解不多。
如果粮食价格暴跌，本地大族以及粮商，大不了不继续卖粮，乱世之中手握粮食还怕什么？
不过他们这些远道而来之人，如果再把粮食运回去贩卖，那可真要亏的血本无归了。
张辽却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既然粮食价格直线下降，使君何不再等一段时间，待粮食价格跌到谷底，再出手购买，岂不会省下许多钱财？”
永远不要小瞧这些人的能量。
田丰拍了拍张辽肩膀，道：“将军杀了黄邵，都能被明公赦免罪行，并且委以重任。我为明公筹备了如此多粮草，明公岂会辜负于我？”
甚至于，扬州境内许多世家大族的家主，联合在一起登门拜访，诉说田丰恶行，请求周琦罢免田丰庐江太守之职。
张辽、高顺两人勃然大怒，想要通过刺客，找到背后指使者。
张辽急忙求情道：“先生此举，也是为了明公筹备粮草，那些世家大族贪婪无度，故意刁难，岂能因此将罪责归于先生？”
田丰对着三位将领深深一拜，道：“若无几位将军领兵护持，此次必然酿成大乱。”
眼看他们高价购买的粮食券，不断被官府回收过去，船上的粮食数量仍旧没有见底，庐江郡的世家大族代表以及大商人，彻底慌了神。
恐慌情绪，迅速在各大世家以及粮商之间蔓延，城中短时间出现了无数人开始卖粮，而且挂出来的粮食价格一个比一个低。
“若官府拿不出粮食，才会以当日粮食价格回购粮食券。”
“本官先支付三成钱财，余者可以打借条，也可以用庐江郡的特产以物易物，诸位以为如何？”
他对着田丰深深一拜，道：“先生此去，还请多多保重。”
田丰微微一笑，而后忽然压低声音说道：“若吾所料不差，杜畿此来肯定会让将军继续扩军。”
“兵马训练之事，万万不可落下。应该要不了多久，将军便能建功立业了！”
目送田丰离去以后，张辽脸上不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