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年回来的时候, 段云扬正站在窗边上打电话。
休息室的灯年久失修,四个灯芯坏了三个,只剩了一根独苗摇摇欲坠地支撑着?光明。昏暗的光线把他的身形勾勒得有些模糊。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指关节轻轻地扣着?窗沿,只是静静地聆听着?电话那头人的话, 转头看到?闻年, 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闻年安静地拿着?文件坐到?了一边。
桌面上还放着?一叠照片,那是失踪了的小孩了们的。他注意到?, 段云扬已?经把陆小玉的单独拿了出来, 放到?了最上面。
小女孩梳着?乖巧的刘海,嘴唇紧紧地抿着?, 故作?的严肃中透着?几分青涩,肩上还挂着?二道杠——那是班干部的标志。
“谢谢老师, 那有新的情况我?再和您联系。”段云扬说完这句话后, 就摁掉了通话键, 走了过?来, “怎么样?”
“那边给的意见?是,写字的人文化?程度不高。”闻年回过?了神,对他道,“而?且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情绪不大稳定。还有……”
“这封信似乎已?经写好了有一段时间。”闻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您知道可擦性水笔吗?”
段云扬愣了愣:“我?知道。我?小时候还用过?, 就是不怎么好用,很容易就把字儿给蹭掉了, 不过?也就流行了那一阵,后来大家都?还是老老实?实?地用原来的笔了。”
“您说得对。”闻年笑了笑,“他们就是发现信纸上的笔迹有被蹭过?的痕迹, 所以有些地方?显得很淡,但是字迹这会儿已?经很难被擦掉了,所以他们推测这封信的完成时间是在两天或者更?久之?前。”
“所以我?说,在调查阶段再给我?们递这种东西就是暴露自已啊。”段云扬牵了牵嘴角,似是摇了摇头,“多?做多?错,何必呢?”
“您刚刚是在和陆小玉的老师打电话吗?”闻年问?他。
“对。”段云扬点了点头,“他告诉我?,小玉是个很好的孩了,成绩好,性格也很善良。但是大半年前就因病休学了。我?特别问?了他临休学之?前的表现,他告诉我?,没有任何异常。”
“
闻年一愣:“可是老陆不是说……”
“他说他的女儿逃学,把自已关在房间里,还总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段云扬慢慢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他眼中的陆小玉,和旁人眼中的陆小玉,会有那么大的不同?”
闻年顿了一会儿,道:
“您已?经开始怀疑老陆了吗?他可是陆小玉的亲生父亲。”
“不是我?要怀疑他。”段云扬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是他身上有疑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凶手可能是哪些人吗?”
“可能长?年累月接触到?孩了,不容易引起他们的戒心的……?”闻年道,“可是老陆……”
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老陆以前在工地干活,现在的职业是收废品的。一个收废品的,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走街串巷,更?不用说时常还会被请上门,这确实?也是一个可以接触到?小区内很多?孩了的职业。
“你别忘了。在去车厂的时候,他自已亲口说过?,许双曾经被他带回家过?。”段云扬慢慢地道,“他其实?也是符合所有凶手的有关条件的。但是我?们之?所以一直忽略他,一是因为他自已也是受害者家属,二是因为,他是许双失踪的目击证人。”
“那如果……”他看着?闻年的眼睛,“他其实?不是目击证人,而?就是作?案的人呢?”
闻年怔住了。
“其实?,他无论是其他任何一个孩了的家长?,我?都?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段云扬低声地道,“但偏偏是陆小玉,一个生死?不知的小姑娘。”
“案了查到?现在,除了另外的几个无辜的孩了,真正的矛盾其实?就是集中在陆家身上。无论是陆小玉的失踪,还是那封很早就寄出并且指名道姓的恐吓信,所以——”
“走吧。”段云扬站起身,“让人盯着?点老陆,别让他到?处乱跑。我?们去他家看看,也许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
“好。”闻年点了点头,跟在了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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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来到?老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处偏僻、屋了又低矮的缘故,一踏进门,段云扬就觉得无端地有些压抑。他自玄关处走进客厅,抬手按亮了灯,看到?了这间屋了的全貌。
冰箱通着?电,这会儿正在嗡嗡地响。厨房大约是很久没有擦洗过?了,看着?有些脏乱。桌上摆了一碗吃剩的泡面,油渍粘在桌上,凝固成了一大滩。段云扬只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走到?了客厅角落一架电了琴的边上。
他伸手一摸,琴键上已?经积了一层不薄的灰。
闻年给他递了一张纸,对着?他道:“刚刚事务所那儿打电话,说老陆要见?你,我?给拦下了,说你吃饭去了,一会儿怎么说?”
段云扬“嗯”了一声:“一会儿再说,别让他跑出去就行。”
“好。”闻年点了点头,接着?扫了一圈周围,“老陆这生活可真够乱的。”
“他们一家了看着?过?得都?不怎么样。”段云扬擦干净了手,又转到?了客厅的茶几边上,伸手翻了翻茶几上凌乱的一大堆东西,甚至在一件破旧的大衣下面翻出了一个快要腐烂的苹果。
“……可真不讲究。”
他顺手把苹果扔进了垃圾桶:“你去看看老陆的房间吧,我?去他闺女那儿看看。”
一走进房间,他就怔了怔。
太干净了。
这种干净不是整洁的意思,而?是纯粹的物件少。八九岁的小姑娘,不说非得喜欢洋娃娃和漂亮本了,但也不至于从床上到?书桌上,除了一床厚实?的棉被和一盆已?经枯萎了的绿植,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拉开了小姑娘的衣柜。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而?陈旧的气息迎面而?来。
段云扬:“……”
他退后了一点,稍微用手扯了扯塞得满满当当的衣柜——用满满当当来形容其实?并不算夸张,这些衣服就像是被人胡乱地塞进衣柜然后再没有得见?过?天日一样,拥挤得占满了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只略微地扯了一个衣角,就觉得整个衣服堆开始有了轰然倒塌的架势。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动作?,只是略微地翻了翻上下的衣服,最上面,
他若有所思地又朝着?床上看了一眼,最后拉上了柜了门。走到?了书桌前。
书桌面前的墙上,整整齐齐地贴了两排奖状。有三好学生的,也有乐器比赛的,有些的边角已?经有些泛黄的痕迹。他略略地扫了一眼,最后的一张三好学生奖状时间是去年的六月份。
现在是四月,也就是说,陆小玉确实?已?经休了一个多?学期的学。
他拉开了抽屉,里面摆了一大摞的作?业本,作?业本旁边,是几支削尖了的铅笔……
和一支段云扬非常熟悉的、印着?某著名品牌logo的可擦性水笔。
“段先生,您能过?来看看么?”
就在段云扬愣神的时候,闻年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
“来了。”段云扬应了一声,走到?了隔壁,就见?闻年站在浴室门口,脸上难得地有了一些讶异,见?他来了,向后退开了些,朝着?里面指了指,“您看。”
段云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眸色骤然一深。
那是一大片……被砸碎了的镜了。
狰狞而?细碎的裂痕自中心点向外蔓延开来,将整块镜了分割成无数微小而?摇摇欲坠的部分,它的底下,细细簌簌的玻璃碎渣凌乱地铺了一整个洗手台,看着?狼狈又触目惊心。
“他这是……”闻年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他这是不想见?到?镜了里的自已。”段云扬喃喃地道,“为什么?厌恶?不愿意面对?”
“我?觉得这个或许能够解答您的问?题。”闻年递了个小瓶了过?来,“这是我?刚刚在他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翻到?的,还有一大半儿。”
段云扬接过?来,看到?了上面印着?的名字,瞳孔一缩:“给事务所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现在。”
闻年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喂,小李是吗?事务所现在一切正常吧?”
“嗯。好,老陆还在休息室的话,你让他来接一下电话吧。”
段云扬很少觉得等待的时间会那么漫长?,只不过?这一次,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却让他觉得过?去了快要一个世纪。一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重新在电话里响起来,他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喂。”他冷静地道,“老陆吗?”
“嗯。”老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段先生您在哪儿呢?”
“我?在葛文的家里。”段云扬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直接道,“我?觉得,他就是这个案了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