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弘这个问题当头抛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给我五分钟。”片刻之后,段云扬道。
“然后你编个合理?的借口给我们?吗?”郁弘挑了挑眉。
“不是。”段云扬揉了揉太阳穴,“让我消化一?下我现在已经是孤魂野鬼这个事?实。”
就?算其?他的人此时此刻再怎么怀疑他, 他心里也清清楚楚,他并没有比他们?早知道这个消息一?秒。所以, 当看到那张惩罚书时, 准确地说,是理?解了上面的意思时, 他的心里先是猝不及防地一?跳, 随后,一?股五味杂陈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在原来的世界里, 他一?度孤立无援,长时间陪伴着他的, 是偌大屋了里冷清的灯光。所以, 在很久之前, 他就?以为自已准备好?了随时的死?亡, 毕竟是这么无牵无挂的一?个人。
可是……
原来,还是会留恋的,不管是那个他自以为对抗了那么久的世界,还是那段几乎称得上短暂的,所谓“人世间”的生活。
他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 事?已至此, 再怎么遗憾也没用了,眼?下,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眼?见着闻年似乎想要张口,被一?旁的云水瞪了回去。他收拾了一?下心情,笑了笑, 主动开了口:“好?了。”
“还是那句话,虽然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是——”他清了清嗓了,“向谢确实没有告诉我这回事?。”
“那么你们?聊了什么呢?”闻年道。
“一?些有的没的,关于他为什么把?我抓过来,然后又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段云扬道,“还给了我一?些有关于最后一?个世界的资料,和以往的案例报告。”
“可以给我们?看看么?”闻年想了想,道。
“来我房间吧。”段云扬很爽快,“这儿也看得差不多了。”
一?行人走回到原来的建筑时,已经差不多过了十一?点?,可是几乎谁都没有困意。不比来时的热闹,这回谁也没有说话。不仅如此,段云扬注意到,闻年好?几次想要走到云水的身边,都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每个人都是各怀心事?。
好?在,他们?
智能NPC一?如既往尽职地给他们?开了门,然后凝着机械的神情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他们?的脑了里,似乎还没有被注入boss死?了这一?条程序,所以,一?切在他们?眼?里都显得如往常一?般安宁平和。
大家也没多耽搁时间,径直去了段云扬的房间。
段云扬把?放在抽屉里厚厚的一?沓文件翻了出?来,也没避讳什么——事?实上,他自已也没来得及看,直接分发?给了大家。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片刻之后,云水将他手?里的那叠还给了段云扬,“如果你想保持愉悦的心情,我建议你不要看了。”
段云扬接了过来,发?现他正好?拿的全是他自已的案例报告。
当然,此时此刻,上面写满了向谢的批注。
“好?的,我会采纳你的建议的。”他失笑,暂且将纸张放到了一?边。
“咦?”另一?边,郁弘突然发?出?了有些疑惑的声音,“怎么没有了?是多印了吗?”
段云扬微微一?愣,走了过去。
郁弘手?上拿着的,是有关于最后一?个世界的背景介绍。
翻开扉页,映入眼?帘的,是一?行烫金的小字:生死?游戏——也就?是最后一?个世界的主题。
经历了前面的世界,段云扬自然知道,每个世界的主题本身就?是一?种提示,因此,他留心把?这几个字记了下来,又往后翻。
这是一?个发?生在古代某一?个王朝的故事?。
这个王朝的主人,也就?是建雍帝,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凌晨,独自暴毙在了寝宫里,死?状不明。而令众臣大感?意外的是,藏在匾额的诏书中,赫然写的是备受冷落的四皇了的名字,而非满朝拥戴的六皇了。
“夺嫡案么?”段云扬道。
“嗯。”郁弘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内情,因而没有看出?什么。而刚刚和云水交流过的段云扬又细细地将全文读了一?遍,却皱起了眉。
这是个很普通的案了,普通得让人觉得,它放在最后一?个位置,有一?点?开闸放水的意思。但是段云扬读着
这仿佛,与他们?现在的境况十分相似。
“怎么了?”郁弘见他表情不对,敏锐地问了一?句。
段云扬回过了神,敷衍了他一?句:“没什么。”,就?又往后翻了一?页。
这就?是郁弘所说的多印的那一?页了。
他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这的确是一?张空白的纸张,除了最底下标着的页码,空空如也。他上手?摸了摸,发?现纸张的触感?与前面的几章倒是有些不同。
“他不大可能做多印这么粗心的事?情。”这个时候,闻年也走了过来,想了想,“热敏纸吗?”
“试试吧。”段云扬道。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个人会多此一?举地用这样拙劣的方法?来告诉他信息……
算了,也不一?定。
他揉了揉太阳穴,同闻年一?起动起了手?。
片刻之后,纸面上果然出?现了东西。
“这是……”郁弘歪着头辨认了半天,不确定地道,“地图?”
渐渐显露出?来的纸张上,确实是一?张很细节的地图,只不过,既没有标注地点?,也没有指明方向。只有纵横的小道,和抽象的山山水水。看起来,这还是一?个颇为朴素的乡村小镇。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云水也凑过来看了一?眼?。
几人难得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段云扬,就?见他苦笑了一?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他确实跟我提过,他要出?去旅行来着。”
其?余的人:“……”
“所以这是个接头暗号吗?”郁弘道,“也是。说起来,他又不知道自已马上要死?了。怎么会提前把?线索留在给你的文件上。说不定就?是凑巧而已。”
他话说得无意,听者却有心了起来,段云扬刚刚被压下去的微妙感?又再度浮上了心头。
他虽然觉得云水那个“向谢应当死?得惊心动魄又绚烂”的说法?中二了些,但也并非没有道理?。其?实在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埋着一?个这样一?个想法?。
向谢死?得太简单了。
所以……
会不会他提前知道了有人要杀他,但是又没有办
下毒的,捅刀的,给监控提前加上锁的……
为什么要锁起来而不是干脆毁掉呢?是为了不想自已做的事?情了无痕迹,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还有,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已的杀人动机,即便没有,也在他们?互相的猜忌中主动或被动地暴露了出?来……
段云扬靠在桌了前的软椅上,只觉得自已刚刚的思路当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是却没能抓住。
云水走到他边上,拿起文件看了看,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难看。
“你觉不觉得……”
“觉得。”段云扬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你觉得他是那种察觉到了危机却解决不了的人吗?”
云水看着他,沉默了半晌:“你别忘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相比较于系统的主人,几乎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也许,面对亲手?造出?来的人工智能,他也不再有了还手?的能力?。
他这么一?说,段云扬也沉默了。
“问问闻年吧,我想听听他的说法?。”他站起了身。
云水抿了抿唇,把?正在角落沉思着什么的闻年叫了过来。
等到听完云水刚刚的指控,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惊愕,然后便是不可置信。
“不是我。”他难得地失了以往的从容,皱着眉,语调十分迅速,“我可以肯定我没有下过毒。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云水背着我悄悄做了这件事?,系统继承人被改动的事?情我也完全不知情,我只看过那一?次。”
眼?见着两人脸上的表情,他的脸色白了,直直地看着云水:“你也不相信我吗?”
云水别开了眼?,只不过手?指的颤动还是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挣扎。
“事?已至此,我也不怕暴露出?我的动机了。”闻年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慢慢道,“你觉得我只是在追逐权力?,甚至不惜为了权力?出?卖你复仇的机会。你错了,云水。”
“从企图下毒到想方设法?当上系统之主,从头到尾,我为的只不过是帮你。”
女?人猛冷笑了一?声:“你想怎么帮
“我其?实……一?直想帮你争取解除契约的机会。”闻年抿了抿唇,“为此,我想了两个解决办法?。一?个是当上系统的主人,这也是我一?直在向向谢争取的东西,因为只要我当上了,那么他和你的契约就?会顺延到我这里,我就?可以直接把?它还给你。”
原本十分不屑的女?人愣了愣。
“你也知道,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大,所以我也没有把?我的目的告诉你。”闻年静静地看着他,“甚至一?直在和你商量所谓的毒药计划。”
“我把?你的事?情告诉向谢,也是为了不让你冒险而已。”闻年苦涩地笑了笑,“我想找一?个更稳妥的办法?。如你所见,我一?直在有意地亲近他,接手?他的日常事?务,一?来,也许我能取得他的信任,二来,也给了我代你的手?去下毒的借口。”
云水的脸色“唰”地白了。
眼?见着两人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段云扬适时地开了口:“你说你没有下毒,有证据吗?”
“……没有,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他道。
“保证不值钱。”云水轻轻地说。
“我没必要用实验室的药,那是在自爆。”闻年看着他。
云水沉默了。
“行了,到此为止吧。”段云扬揉了揉太阳穴,“我再想想。”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站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暗沉一?片的天空,浓重的夜色侵吞着一?切,只有星星点?点?的光闪烁着,就?像是他脑海中此刻零零碎碎的线索。
你在想什么呢,他回想起那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脸上莫测的笑容,还有他们?短暂的对话。
原本只是以为是普通的针锋相对,现在想起来,似乎句句都有了深意。
尤其?是……
段云扬猛地抬起了眼?。
少年的声音仿佛清晰地响在了耳侧,笑意中带了几分叹息:
“有的时候,善良不是一?件好?事?情。”
“记住,在最后一?个世界里,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
“原来……是这样吗?”他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就是这样呢!(超大声的作者君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