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雷劈(1 / 1)

日升月落,星斗移转,时光悠悠,天羲湖仍旧笼罩在巨大的结界之中,湖面平静如镜,浮舟如片羽,漂浮于天地之间。

结丹、固丹,一番闭关,待到林风致正式醒转出关,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四野俱寂,宛若与世隔绝般。

她伸个懒腰舒展身体,展目望去,正巧撞上对面男人的目光。

四目相交,彼此一怔,一个别开眼,一个扭开头,皆望向茫茫天羲湖。

想他二人彼此算计了半天,一个绞尽脑汁要逃,一个煞费苦心要留,莫名其妙斗了几个回合,最后却似乎没有输赢。

祁怀舟虽然将她留在昆虚宗,却失去至宝鲲丹,还费了好大力气给她护法结丹。

而她……看似所求皆如愿,又意外结成金丹,但鲲丹凶险,来路危机四伏,也谈不上赢。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大抵说的是他们两了。

“你笑什么?”祁怀舟听到毫不掩饰的清脆笑,转头问道。

这次林风致没再回避他的目光,笑出两颊梨涡,道:“我笑仙君你为了留下我这低修,耗费这枚仙界至宝鲲丹,又和我结下魂契,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言差矣,小友不必妄自菲薄,你怎知你的价值比不上这枚鲲丹?再说了,一个人的价值,又岂是区区一枚妖丹可比的?我不觉得我会做赔本买卖。”祁怀舟勾唇微笑。

林风致失笑出声。

不是她要将自己与妖丹相提并论,只是妖祖鲲鹏的元丹有多珍贵,她就算再没见识也能想到。这东西若放到九寰修仙界,必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的厮杀争斗,到时死个把大修都不在话下,更遑论那些境界低下的小散修。

当然,这些是外界修士的普遍想法,可不是她的。

她向来对自己挺有信心,哪怕这一路走来,在强者为尊的修仙界中,她一直没获得过什么认同。

祁怀舟的话,就算是违心之言,也大大取悦了她。

“仙君,实不相瞒,我觉得你挺有眼光。”林风致向前倾身,眨了眨眼,朝他举起手掌。

“谢谢夸奖。”祁怀舟点头致谢,又疑惑地看向她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让我们做赔本买卖的。从今往后,我帮你赚灵石,你保住我的小命。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当。”林风致摇摇手。

祁怀舟抬起手,以掌飞快叩击她的掌心。

“击掌为盟,这是你我之约。”林风致笑了。

祁怀舟亦笑了,很浅,但眼眸却弯去。

冰释前嫌,正式合作,以后不会再出现这样两人都赔本的局面了。

哗啦——

舟畔忽然水花飞溅,一道小影子从水中跃起,直扑向林风致衣角。

“猊兽?!”

才多久没见,这只幼猊都长这么大了?像只小老虎,还学会了泅水?

林风致看着金色小狮子般的火猊在自己脚边又蹭又拱,还不断扑腾着自己垂在裙上的禁步,不禁望向祁怀舟。

“你已经闭关三个月,它长这么大很正常,也该将它送还母兽了。”祁怀舟盯着撒欢的幼猊向她解释道。

再不送走,他这一湖的仙鲤也遭不住了。

三个月?!

林风致吃了一惊。

真是闭关不知时日过,她一点都没感觉已经过了三个月之久。

“那还等什么?快走吧?”想着母兽三个月未见幼崽,也不知变成什么模样,她催促道。

“等等。”祁怀舟叫住她,伸手凌空一点,将结界关闭,“你闭关期间,有人给你传音。”

无形屏障消失,泛着些微金光的符鹤慢悠悠飞了过来。

“天音符……”林风致喃道,一下子便猜到是谁给自己传音。

天音符乃是封默昔年收的一张上品灵符,虽只用于传音,亦不能像传音玉那样随传随通,却可以藉由对方留下的气息,循踪将话带到对方身边。

熟悉的声音在符鹤飞至她身边时传出:“林风致,我要闭关了,出关之时,我想见到你。我可以再陪你,酿一坛千山醉。”

同一句话,重复了三遍后,符鹤自燃。

林风致静静看着符鹤化作灰烬,未等洒落便被风吹散,无影无踪。

破晓的晨露,日暮的花蜜,虽然过了很多年,她也清晰记得那段在他被视作虚度光阴的日子,她以为他早已将那荒废的时光抛在脑后,却原来……他记得千山醉。

然而,她宁愿他已经遗忘彻底,情愿他就是个冷心冷肺的男人,也好过如今。

他明明知道那坛千山醉于她的意义,却依然在它被打碎时那样的云淡风轻。

那是她从少年懵懂的欢喜,到放下后的豁然,从对儿女情长的期待,走到朋友之情,再融为亲人的独自成长,是她对他最真挚的祝福。

他可以遗忘,却不该这般轻视。

那坛千山醉,不是他想酿就有,不想酿就可以轻易打碎的。

“小友?”祁怀舟的声音响起。

林风致回神,望见祁怀舟带着些微好奇的目光,天音符的传音她并没遮掩,也被他听了去。

“小友可是为情所困?”祁怀舟问道。

他敏锐察觉到她的失望与浅浅的愤怒。

“不算,已经放开了。是一个……少年时期曾经爱慕过的人。”林风致展颜回他。

许是独自放在心中太多年,从前羞于启齿的心事,在彻底放手后,便无惧再向人提及,她并没掩藏自己的感情,反忽生出与人分享的心来。

“原来如此。”祁怀舟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并无下文。

“仙君可曾喜欢谁?”林风致凑近他,打趣道。

“不曾。”他一边回答,一边掐诀结印。

“您活了有些年头了吧,竟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过?连心动都不曾有过?”林风致大感诧异。

都修炼到化虚返体境界,这没有三千岁,也至少一千岁,活的越久见的人越多,可他竟然不知男女情爱?该不会修行什么无情道、绝情道吧?

“确实不曾,小友可有指教?”祁怀舟面色不改。

这事谁能教他?林风致可没那本事。

“这个吧……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机缘到了,仙君自能领会。”林风致学着他的语气回答,只是话音未落,音调忽扬,“啊——”

原本飘荡在湖面的小舟突然被涌起的湖水送离水面,舟身震动,随着祁怀舟一声“起”,浮舟展翼,化作巨鸟腾空而起,转眼飞到高空,朝着远山飞去。

“这是什么宝贝?可入水可上天,好厉害!”林风致先惊后喜,瞪着圆溜的眸子俯望重峦叠幛,小猊兽更是兴奋地扒拉着她的衣裳一路攀到她头顶,趴在她脑袋上嗷嗷直叫。

“神兵千演。”

“它是一件兵器?”林风致的脑瓜子转个不停,话闸子也打开了,“机关兵器?”

“差不多吧,应该可以幻化千种形态,我也没试过它的全部形态。”祁怀舟双手环胸站在鸟首,望见她好奇且兴奋的目光,不由道,“想不想试试控制它?”

“我可以?”林风致指着自己鼻尖。

“小友已经结丹了,如何不可?”祁怀舟淡笑,“此物以灵气驱动,内部装有特殊机芯,可以通过外界自动吸纳灵气运转,你要做的就是控制它的形态,比如现在,就要以灵气控制起落平衡前行方向等等,考验的是你对灵气的运用。”

林风致看他站在鸟首一派轻松的模样,也不见他怎么施法,忖道应该不算太难,加之她刚刚结丹,也想试试自己结丹后的修为,便干脆点头。

“站到这里来,尝试将你的灵气注入其中,你自能感受到其中奥妙。”祁怀舟一边说明,一边将她召到身侧,“准备好了?我撤灵了。”

语毕,他又朝鸟首处示意,鸟首正上方有个繁复的金色符印,大抵就是这件宝贝的关窍所在。

林风致刚一点头,鸟身就是重重一沉,祁怀舟已经撤去灵气,她慌忙接手,指尖聚起青光,岂料才将灵气弹进千演,鸟身忽然下坠,她只感受到千演内部有无数细脉,仿如人体经脉,她需将灵气灌注到每条脉络中,才操纵这件神兵。

可脉络成千上万条,十分精密,她金丹初成,于灵气的控制还很稚嫩,顾左不顾右,转眼之间原来平稳飞翔的千演鸟,已经左摇右晃,向山间坠落。

小猊已经吓得狠狠抱住她的脑袋。

风嗖嗖的刮,两侧白雾山石如同幻象,她道了声不好,以为祁怀舟会接手,哪曾想这厮竟然仍旧双手环胸,像脚底生根稳稳站在原处,眼睁睁看着千演鸟坠落。

山上的树木已经近在脚下,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随着千演鸟坠毁,林风致急出满头汗,正是千钧一发之际,祁怀舟声音响起:“小友,用神识。”

神识乃是结丹后才出现的,林风致对此极为陌生,此时闻言也顾不上许多,逼出神识融于灵气,一同注入千演。刹时,一张完整的脉络出现在她脑中,她集中精神,以神识操纵灵气展开,总算勉强平衡鸟翼,稳定了鸟身。

林风致长松口气,可没等她缓过神,一侧鸟翼忽然撞到树上,鸟体一歪,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被打破,千演鸟再度失控,只闻“轰”的一声,整只千演鸟坠到地上,压塌了一大片草木。

幸而已经离地不远,并没造成伤害,只是一人一猊滚了满身草泥,难免有些狼狈,倒是祁怀舟稳稳落地,朝她来了句:“不错,小友有些天赋。”

林风致已经分不清他是真夸还是嘲讽,恨恨瞪他一眼,抱起小猊拍泥,刚想开口,却又听到前头一声巨啸。

前数里处,有浅金光芒围成的兽笼,一只庞然大物正匍匐其间。

“火猊?!”林风致骇然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成年火猊,猊兽毛色如烈焰,额间有三道金纹,四足如雪,已经探爪而出,爪色赤金,锋锐无比,十分威武。

许是认出幼崽,它不断嘶吼,又见幼崽被人抱住,它分不清敌友,已露凶相。

“别靠近它,把幼猊放在此处便可。”祁怀舟沉声道。

林风致照做,将幼兽放在地上,小猊看了看前头的巨兽,又看了看她,懵懵懂懂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向前迈了两步,又跑回林风致脚边绕了绕,才往母兽方向走去。

许是因为第一口奶是她喂的,也是她出面救下的小猊,又或者是祁怀舟没她温柔,是以虽说闭关期间都是祁怀舟帮忙喂食的,但小猊似乎与林风致更加亲密,两步一回头地看她。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林风致对这虎头虎脑的幼猊毫无抵抗力,自然也有不舍,于是一人一兽依依不舍地眼对眼,直到幼猊走到母兽身畔,祁怀舟撤去兽笼,拉着林风致迅速跳上千演鸟飞起,幼猊终于嘤嘤嗷嗷地冲她叫了一声。

一道金光自它额间闪起,直飞林风致,在二人皆未反应过来时,没进她的眉心。幼猊的第三只眼终于睁开,是一只幽红的瞳眸,睁眸之后,它才欢快地朝母兽飞奔而去,再未回头。

“这是什么?”林风致摸着自己眉间问道,她没有什么异样感。

祁怀舟看着一脸懵然的她,道:“这是兽印,灵仙之兽认主亦或结侣都以兽印为契。那只异变火猊灵性极高,它喜欢你,所以给你下了兽印,待它成年之后,会循兽印回来找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前半句话还听得林风致挺高兴,后半句话让她脸色一沉:“谁是傻人?”

祁怀舟只一震衣袖,催动千演鸟朝着更高的山峦飞去。

“得加快速度了。”他道。

“要去哪里?”林风致问道。

“昆虚殿,你也该正式召见宗门弟子了。”祁怀舟遥望远山道。

已经过去三个月,快到与幽澜山约定的日子了,她得尽快上手。

林风致蹙眉,一下子从结丹的喜悦回到现实难题中,她得扮演上神秋月明。

她正兀自思考着,千演鸟忽然间剧烈颠簸起来,晃动的幅度比刚才她操纵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祁怀舟在搞什么?

她回神望去,只见祁怀舟正单手按在鸟首之上,满面凝重的望向远方。

昆虚宗宗门第一主山,昆虚殿所在山巅上,笼罩着一团黑沉厚云,数道电光如同蛇般游窜其间。

四野的灵气像被抽空般,千演鸟内部失去灵气,难怪不稳。

发生了何事?

那雷云看起来非比寻常。

林风致的心情随之发紧,正想发问,却见一道惊电划破雷云,直直劈在了昆虚殿上。

她看得目瞪口呆。

这昆虚宗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吗?一宗主殿遭遇天打雷劈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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