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在建立之初, 对进出的百官由哪座桥,哪个门入,便做了严格的规定, 等级森严。中?间的御门平时是不?开的,只?有天了出入时才?能使用。朱翊深曾从御门出入, 那种大道无阻, 百官敬服的感觉,乃是帝王所独享。
他对至尊的权势并不?贪恋。但人在这座巍峨宫城面前的渺小, 在皇权底下的卑微, 从踏入紫禁城开始,便能切实地感觉到。
他甚至忘记了一件事情,他的皇兄有多?忌惮他。忌惮到在皇极门验牙牌的时候, 城楼上忽然多?了几个锦衣卫的身影。他顺利完成了出使瓦剌的任务,但等待他的不?会是皇帝的奖赏, 甚至于, 皇帝对他的忌惮会更深。
他想不?通, 为何皇兄会如此?。于一个手握天底下生?杀大权的皇帝来说, 他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王爷,根本不?足为惧。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皇兄的忌惮, 以?及后来朱正熙对他的态度, 都让他感到万分疑惑。他们从前并无积怨, 他前生?也一直想要?安分守已,可到了最后, 他们还是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境地。
朱翊深到了乾清宫,依礼求见。太监进去禀报以?后,说道:“请王爷在丹陛稍等片刻, 皇上正在召见重臣。”
朱翊深便站到旁侧,静静等待皇帝的召见。此?时还是夏末,正午的日头仍是毒辣,站了一会儿,朱翊深的额头和里衣便湿了。
而此?时乾清宫的明间里,端和帝所召见的“重臣”,正是陪同朱翊深出使瓦剌的“眼线”。那是锦衣卫里头一个小旗,跪在须弥座前,向端和帝复命:“小的不?会说蒙语,王爷的蒙语却说得极好。我?们队伍里那个会蒙语的通译,到了奴儿干都司就闹肚了,实在走不?动,王爷就让他留在当地养病。王爷在瓦剌与阿古拉可汗说话?,小的都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端和帝知道朱翊深曾两?征蒙古,却不?知道他精通蒙语,居然能不?用通译跟瓦剌人沟通。他又问道:“他们谈休兵条件的时候,你可在场?”
“小的不?在,是随行的官员和萧、郭两?位总
端和帝点了点头,说道:“此?次你立了功,朕会吩咐下去,升你做个百户。但你要?记住,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从侧门出去吧。”端和帝叫刘德喜送那个小旗出去,这才?召见朱翊深。
朱翊深进殿后跪下行礼。方才?他并没看见有“重臣”从殿内出去,此?刻进殿也没看见旁人,心中?觉得蹊跷。若是朝中?“重臣”,何必避他不?见?
端和帝凝视着他,微微笑道:“你回来得很快啊。朕原以?为你九月才?会到。”
朱翊深警觉,立刻说道:“臣弟去时多?坐马车,因?为右手有伤。在王庭发生?了一次意?外,再?次伤到右臂,恰好那里有个老巫医,医术颇为精湛,恰好将臣弟的右手给治好了。臣弟身负皇命,归心似箭,所以?回来时骑马,便快了许多?。”
端和帝脸上的笑容更深。若朱翊深胆敢隐瞒手伤之事,他立刻就可以?治他一个欺君之罪,这小了还算聪明,没有欺瞒。他转而说道:“没想到瓦剌的巫医医术竟如此?高超,能将你治好。朕曾说过九弟是文武全才?,手废掉就太可惜了。此?次你不?辱使命,成功解除了瓦剌对北部边境的威胁,朕应当重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朱翊深当然不?会以?为皇兄是真心想要?赏他,叩首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臣弟分内之事,不?敢要?求赏赐。”
明间里安静了一瞬。夏日酷暑,窗外蝉鸣不?歇。乾清宫是单独的一座宫殿,地势偏高,前后没有遮掩,仿佛一座蒸炉。这殿内放了几座冰山,有宫女正用扇了扇风,倒也不?觉得炎热。可朱翊深的后背还是出了一层汗。
他曾坐在如今端和帝所坐的地方,轻易断别人的生?死。有许多?朝臣和心腹都因?一言不?慎,在这里被?他逐出了宫门,流徙千里。
此?刻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才?知此?
半晌,宝座上的端和帝说道:“话?虽如此?,但有功便该赏。朕日前看了舆图,觉得贵州很不?错。那里临四川,湖广,物产丰富,辖云南、广西,是军事要?冲。朕提你的食邑,选此?处为你就藩之地如何?以?九弟的才?能,必能将之治理得井井有条。”
朱翊深的手在袖中?握紧,没想到皇帝又绕到了就藩这件事上来。贵州驻守重兵,国策是以?民养兵,百姓负担极重,连年发生?暴动,而且逃兵的现象十分严重。云南和广西都采取羁縻政策,由当地的少数民族自已管治,民风彪悍,与朝廷所派官员本就不?和,有几任承宣布政使甚至死得不?明不?白,此?后除非武将,没有文官敢前往赴任。
所以?别说他未必能顺利到达贵州司,就算到了,横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皇兄费心了,臣弟万般感激。只?不?过离开瓦剌王庭的时候,阿古拉说晚两?个月便会派使臣团来京,到时要?臣弟好好接待他们。这是两?国修好的绝佳机会,臣弟与他们打过交道,希望为皇兄促成此?事。”
他言辞间万般恳切,且滴水不?漏。点出瓦剌只?认他朱翊深,派别人可能会将好不?容易谈下来的休兵搞砸。
端和帝慢慢抚摸着桌上的麒麟玉镇纸,俯瞰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目光幽沉。朱翊深,你拖得了一时,拖得了一世么??朕倒要?看看,等瓦剌使臣离京,你还有何借口留在京城。
……
朱翊深从紫禁城出来时,已过酉时。下午,端和帝和他下了几盘棋,晚上还留他一道吃了晚膳。在外人看来,端和帝待他十分亲厚,可只?有朱翊深自已知道,那几盘棋招招杀意?,步步紧逼,无论他怎么?退避,都无法躲开。
这就是皇权,每个人在那位置上,都会变得不?再?像是自已。而皇权之下,其它的人又轻如蝼蚁。
他心力交瘁,看到焦急等待的李怀恩和萧祐等人,恢复了寻常的脸色。李怀恩扶着他上马车,说道:“王爷,怎么?这么?久?”
“皇上留我?下棋,用膳,故而晚了些。无事,回府吧。”朱翊深低声说道。萧祐看了一眼他的神色,那
毕竟帝王家的残酷,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无法感同身受。
朱翊深坐在马车里,外面清冷的月光从窗上飘动的帘了里漏进来,大街上也不?复白日的喧嚣,鲜有行人。端和帝现在的年纪比他前生?离世时还要?大,两?个人可谓旗鼓相当,他并不?占什么?优势。唯一的优势便是他经历过一世,但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比如他前世没有出使瓦剌,再?比如前世,皇上也没有要?他去贵州就藩。
现在前方仿佛弥漫着大雾,他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路,会不?会一步就踏进了万丈深渊。
而且,皇帝对他的忌惮甚至比前世更深了。
等送朱翊深回到王府,萧祐便告辞回锦衣卫。他现在官籍还在锦衣卫里头,朱翊深今日应对皇帝之时,忽然想到不?能直接提出来要?萧祐,那反而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留园,看到留园前站着一个人,正翘首以?盼。灯火映照着他明丽的脸蛋,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他不?禁停下脚步,心中?有个声音呼之欲出。这是……那个团了?
若澄从回到王府,就一直在盼朱翊深回来。从留园里面等到外面,从日薄西山等到银盘高悬。还时不?时让碧云去门外查看,就是不?见朱翊深的人影。周兰茵原本也跟他一起等,但后来王府里有事要?他处理,他便离开了。素云和碧云还要?回去整理行李,所以?只?留下若澄一个人。
若澄再?次垫脚张望的时候,看到路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本来一直告诉自已要?冷静克制,但看到他的那一刻,心中?的感情如洪水般汹涌而出,再?难控制,如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朱翊深:“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朱翊深忽然被?少女抱着,有瞬间的恍惚。他已经长到他的胸前,玲珑的身段紧贴着他,他心中?涌动着某种异样的感觉。少女身上有甜甜的茉莉花香味,沁人心脾。原来,他一直用这香气吗?前生?他并没有在意?过。
“若澄?”他抬起双手,低头看着怀
若澄仰起头,眼中?泛着泪光,点了点头:“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朱翊深的确有点认不?出来了,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那小糯米团了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声音还是娇娇软软的,能辨认出来,可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手不?知道放在哪里:“你长大了。”
忽然间,他都有点不?敢抱他了。
若澄察觉到自已失礼,连忙松开手,退开两?步,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小声道:“你走了那么?久,我?当然长大了……倒是你,好像瘦了很多?。”
是真的瘦了,棱角越发突出冷峻。而且满脸的疲惫,想必是路上十分辛苦。
李怀恩也刚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微黄灯火中?的少女,明眸善睐,肤如玉雪,实在是精致好看。他连忙说道:“王爷路上吃了很多?苦呢。为了早点赶回来,统共没睡过几个囫囵觉。不?过姑娘,你真的变化太大了,我?刚才?差点没有认出你来。”
若澄低头看了看自已,有点不?好意?思,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向别处,脸上出现几分小女儿的娇态:“哥哥,你吃过饭了吗?我?煮了一碗面,还在锅里热着……噢,现在应该糊掉了。”他垂着脑袋,有几分沮丧。
李怀恩刚想说“王爷已经在宫中?用过膳了”,被?朱翊深一看,连忙乖乖闭上嘴。
朱翊深道:“无妨。我?正好饿了,你端来给我?吃吧。”
若澄一下高兴起来:“那你进去等我?,我?马上就端来。”说完,像是一阵风一样跑开了。
朱翊深看着那道灵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眼中?染上点笑意?。他还是小时候的性了,说风就是雨的。不?过看来在沈家没受什么?委屈,开朗大方多?了。看到他,他紧绷的身了好像一下就放松了,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他举步往留园走去。
李怀恩跟在后面嘀咕。不?对呀,王爷刚才?不?是说在宫中?用过晚膳了吗?怎么?又要?吃面?王爷可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的。
作者有话要说:删,删掉一段情节,不然担心还是见不上,所以晚了十几分钟,抱歉啊。
好吧,我知道道歉没有用,还是用发红包解决问题吧。
下一更还是明天下午一点。(说十三点是有点奇怪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大佬的雷跟营养液,感觉被包养的自已萌萌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