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相柳还是逃回了极北之地。
雪落下来,像一片片羽毛,雪花飞舞,仿佛是有生命的精灵,给这寂静的世界带来些惊喜和浪漫。雪藏万物,岁月沉香,天地微茫,天河新妆。
相柳和毛球在这白雪皑皑的极北之地中,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百年,又或许是两百年,寒风如刀,如今相柳已不觉得寒冷,而是如一位将军,挺立在这漫天风雪里,与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雪地里食物虽然匮乏,但却不缺毒蛇虫蚁,相柳记住了洪江的话,以毒练功,灵力提升极快,更不惧穿行在这风雪中了。
远处隐隐约约映着一点红,透出一股血腥气,雪地上留下一串血迹,相柳眉头皱起,他明明没有大开杀戒,于是心中警惕了起来,白雕轻轻降落在他身后。
相柳飘飘然走了过去,用弯刀挑起沾满血的草堆,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身下被血染红,浓重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鼻子。
他抬手一探,颈上还有一丝脉搏。他不吃死物,此时肚子也有些饿了,这人来的正是时候。略微欠了欠身,他俯到那人温暖的颈窝里,亮出獠牙,正准备狠狠刺进去。
“唔——”
那人挣扎着,似要说什么话,相柳犹豫了,将耳朵靠近他。
“我娘......”
是他的母亲。
相柳怔住,一股不知名的情感温润着他的心房,自己也鬼使神差的将那人稍稍扶了起来,用灵力为他疗伤。
“我就要死了......别再浪费灵力了。”
“别动。”相柳没听他的话。
“求求你,帮我......一件事。”在临终前,他似乎看到一道光,在这片白茫茫的死亡废墟中,他曾经蓬勃的生命即将消逝,可是他的娘亲,再也没有儿子了。
他乞求相柳为他照顾自己的母亲,让她安享晚年,不必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作为交换,他用尽最后一丝神识将毕生箭术心法作为回报,赠给相柳。
“阁下......灵力高强,肯救我......定不是歹人,可愿与我做这个交易?此生恩情无以为报,来世定当以命相赠。”一滴滚烫的泪水从他苍白的脸颊上落下,融化了一片雪。
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透着深深的绝望,他死死的盯着相柳,希望他别再犹豫。可是死亡犹如一片片无情的雪花,不由分说的笼罩了他。相柳张了张口,却发现他已没了生气,心中浮起许多愧疚,却只能为他合上双眼。
前方战事告捷,战士们各自立功归家,防风氏的二夫人一大早便等后在城门前,翘首以望好几个时辰,却迟迟不见爱子防风邶的身影。二夫人年事已高,湿润的眼眶中本就噙满了泪水,望的久了,眼皮子微微一合,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在地。
娘,您可知道您的儿子生前最后一滴泪也像您这般滚烫?
相柳躲在岩后看了许久,毛球啄了啄他,他却只是低下了头,甚至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夫人,”一旁的侍女香兰也红了眼眶,可她见不得年迈的二夫人在此神伤,哭坏了身子:“太阳就要落山了,此处风寒,我们......回去吧。”最后她也说不出话,只能俯在老妇人的肩头,只愿能为她分担一些泪水。
天已经全黑了,香兰不得不推着二夫人回府,年迈的母亲却像是是了魂魄一般,一整天都没有说一句话,眼里已没有了一点神韵。明明就在昨夜,她还激动的为儿子准备过冬的衣物......
“娘。”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久违的呼唤,防风二夫人眉眼间立刻绽出了惊喜,先前混沌发灰的瞳孔也有了光彩,赶忙从车上下来,回头张望。
他一身戎装,满头乌发漆墨如黑,眉梢间尽是满溢出来的笑意,柔情的目光停驻在满是皱纹的脸上,他会帮防风邶活下去照顾他的母亲。
防风邶,这就是你的母亲吗?我既已收了你毕生箭术心法,便会履行我的承诺。
防风二夫人有了儿子,防风邶以战士的身份战死沙场,而他这个令人避而远之的九头怪也第一次有了母亲,如此甚是圆满。
母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与爱子离别多年,千言万语都道不尽思念,只剩满面汪汪的泪水,她死死抓住防风邶的手,一路上说了很多话。
“邶,娘还能再见到你,此生已无憾了。”母亲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坠,防风邶为她擦去眼泪,她摆了摆手,转而恢复成一脸慈爱的笑:“娘这是高兴的,我儿子走了这么多年,瘦了......也长大了,长成英俊小伙了。还记得你刚离家那会,还是个小矮冬瓜,连枪都拿不住呢......”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旁的香兰也笑着哭了。
他被领着进到了自己的房内,古木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清香四溢,沁人心脾。
“自从你走后,这房间娘就天天来打扫,知道你肯定会平安归来的。”
“还有啊,这小茶壶,你小时候最爱玩这套茶具,总说很像我们一家人,看,娘还给你留着呢。”
“这把弓......你走时拿着它,说要带上战场杀敌,你是咱们家箭术最好的孩子,就该用最好的弓,但你爹不让,说是太招摇......”
一字一句刻在防风邶的心头上,或许往日一幕幕也刻在母亲的心上。
防风邶怔怔的望着怀中喜极而泣的母亲,平生第一次被这么紧紧的拥抱着,自己的心好像不受控制,血液也极速奔腾起来,好像有一层紧绷而坚硬的外壳溃然被击碎,一颗柔软的心即将暴露出来,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十分快意,好像心中的空洞一下子被填满。
他抬起手,一声不吭,紧紧抱住母亲。
“娘,今后我永远陪着您。”
此后四百余年,世人皆道防风家二少爷十分孝顺,对待病重的母亲无微不至,扇席温枕,寸步不离,四百年后防风二夫人寿终正寝,与世长辞,防风邶为她守孝三年,日日斋戒,没有一日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