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名心虚,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点结巴了。他从未这么反常过,惹得朱宿星更加疑惑道:“原来你也有小心翼翼的时候。”
卫漓抿唇,克制的目光仍不自觉地瞥向襁褓的一角,僵硬的身体充满了本能的冲动,很快他的瞳孔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吸住了。
襁褓里的婴孩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小的睡脸,泛着青紫色。
她有着小小的鼻尖,小小的嘴巴。
她紧闭双眸,微张着嘴,呼吸好像不太顺畅,眉头也微微皱起,带着天生的烦忧。
卫漓匆匆一瞥,几乎来不及看清她的脸,也看不清楚她长得像不像许知淮,或者像不像他……
朱宿星望着女儿,一脸溺爱:“她是我全部的希望,全部。”
郎中们都说,她能活下来是天降神迹。
十几个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照顾着她,可惜她却从未被她的母亲亲手抱过哄过。
朱宿星低头垂眸,心事重重:“你看她这么小,这么孱弱,这么无辜。”
被乳母们喂饱的她,身上还带着点点奶香气。
卫漓又鼓足勇气,看了一眼那孩子。
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更显慌张地后退半步。
“有殿下的福泽庇佑,小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一定要平安,卫漓。”
朱宿星忽而严肃,抬眸看他:“从今日起,她就是最需要你保护的人,不管何时何地何人,你要永远守住她的安全,不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及她丝毫。”
“殿下,臣是外臣,等小公主回宫之后,可以再安排人手加防。”
“卫漓,从今往后她就是我的命。”
朱宿星语重心长,与他目光对视:“我只信你。”
卫漓重重点头:“臣领命。”
他才说完这话,就见锦婳一脸防备地瞪着自己。
平日强势的气场,早已化为乌有。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随即匆匆行礼告辞。
卫漓一股脑地冲出去,大步流星地迈过一道道门槛,直到将所有的思绪都甩到身后。
等他走到街上的时候,他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眼前还是不断闪过那张小小的脸。
他彻夜失眠,难以忘记。
之后的好几天,他做事恍惚,脾气暴躁,他觉得自己无法在酆都城呆下去了。
然而,当他真的准备出城的时候,他又犹豫了。
又过了半个月,酆都城的百姓们已然熬不住了,他们分成两派,一派痛恨朝廷,欺压子民。一派痛恨酆都侯背叛朝廷,弃城而逃。
卫漓当即下令招揽城中有识之士,同朝廷攻奉仙宫者,可得抚恤银百两,拿下酆都侯的项上人头者,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们聚集在城门口跃跃欲试,接连几天,人越来越多,气势也越来越高涨。
卫漓觉得是时候了,只对朱宿星道:“殿下,咱们该动手了。”
朱宿星仍有担忧:“他们只是寻常之人,哪有冲锋陷阵的本事?而且,灵越山巅高千尺,攻上去便精疲力尽了。”
卫漓淡淡一笑:“殿下熟读兵法,自然知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臣也带着酆都城的人去围堵酆都侯,让他明白自己大势已去,耗尽他的傲气。”
朱宿星闻言也笑了,语气赞许道:“你果然长了不少本事。”
“一切就绪,只等殿下一句话。”
朱宿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手去做吧。我会留在城里,一直陪着淮儿,我离不开她,也离不开孩子。”
卫漓低了低头,掩饰情绪:“臣明白,臣会为了殿下竭尽全力。”
卫漓率兵而去,风风火火,宛如一阵疾风闪电。
朱宿星则回到许知淮的床边,温柔地给她擦拭脸颊,与她说话。
“淮儿,今天女儿睁开眼睛了,她的眼睛和你的一样漂亮。”
“她还是很虚弱,哭得也很小声,嘤嘤糯糯,你知道她有多可爱吗?”
“淮儿……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我们一起回宫,我们一起回家。”
满腔柔情化作绵绵细语。
若是天知道,也许都会感动。
许知淮陷入宁静的睡梦,无法脱身,直到耳边响起低低絮语。
有人说了很多很多话,可她都听不清楚。
每当她用尽力气,想要听个明白的时候,身体就会恢复些许知觉。
她的胳膊和手,硬邦邦的,无法动弹。
她的嗅觉可以闻到阵阵熟悉的苦味。
她的触觉让她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他的温暖。
她的双眼可以看到朦朦的光亮。
朱宿星衣不解带,彻夜不眠,他握着她的手,细细摩挲她每一根纤细的手指,回忆道:“淮儿,我们初见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手极美。小而纤细,白皙清透……”
他正说这话,忽觉握在掌心的手指动了一下。
朱宿星惊觉,忙俯身过去,仔细查看:“淮儿,你听到了是不是?”
许知淮睫毛微颤,眼皮滚动,分明是要醒了的征兆。
朱宿星欢喜万分,唤来郎中和婢女们。
许知淮醒了,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几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孩子……”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她尚未出生的孩子。
朱宿星眼泛泪光,差点喜极而泣。
他俯下身子,牢牢抱住许知淮单薄无力的身体,一遍遍地在她耳边说:“谢谢你淮儿,谢谢你。”
许知淮花了半天的时间才理清头绪,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盛夏就快结束了。
当锦婳满脸泪水地抱着孩子过来,许知淮整颗心揪成一团,她想要这孩子,又不敢要这孩子。
“淮儿,你看看她。”
许知淮心情复杂,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伸出双手想要抱一抱孩子,结果又无力垂下。
朱宿星接过襁褓,凑到她的面前。
许知淮垂眸看去,那颗悬着的心忽上忽下,不知所措。
她并不是一个漂亮的婴儿,她病恹恹的。肤色暗沉,双眼紧闭,呼吸得很慢很慢,五官轮廓也很模糊。
“她还好吗?”
许知淮艰难发问。
朱宿星感慨道:“她是最好的,最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