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下,腹围轮廓处的小县城,被称为文都,自古以来,出了不少士大夫,直到近现代,也不乏名人辈出。
县城乡野村镇在古时,有东西南北四乡之称,建国后,地名大部分都是根据当地的地形特征或者人文特点重新命名了,北乡就被拆分了多个乡,最靠北的地方,是大别山的余脉龙眠山的延展地带,算是丘陵地貌,旱地多,水田少。有一座丛山隘口,东西走向,海拔400米,隔断南北,唤作北峡关,与邻县接壤,且是地级市的分界点,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相传三国时曹营屯兵在北峡关之北,东吴鲁肃驻军在北峡关之南,至今还流传着当年三国的一些故事,附近有一些地名也都取自与三国有关的人物或事件,比如望曹尖,马槽,天子寨等。北乡就改名了大关乡,下辖几个村,如小关村,胜利村,山口村等。
一条大道,穿越北峡关,直通两边的县城,听老人说自古就有这条马路,在历代的文献中也能查得出这条古道,是连接古驿站梅心驿与吕亭驿的道路。往南的这端,就是文都县城的北边辖区乡镇了。建国后,这条大道就成为国道了,多次重铺沥青,多次拓宽,承载着县城去省城的物资拉运、人流往来。
沿着国道的西侧,有条溪河,河水常年不会干涸,河水源头也就是附近的山峰岚岭的雨水渗流。河水清澈,千百年来滋养着附近的百姓人家。北峡关往南约十里,是个集镇,设有村镇办公、长短途汽车站,各类作坊都有,是附近村民购物卖货的集散地。有条老街,名曰大关老街,穿越街镇,老街地面是麻条石铺的,有的历经多年的风雨洗刷,留下了圆滑滑的深槽车轮印。两边的店铺多是徽式建筑风格,马头墙,大多四角木结构二层小楼的建筑,配以木格栅,六扇或八扇组合转拉大门,一看就是有历史沉淀的古街。古街长约两三里,分上街头,中街头,下街头,两边散落着各种杂货店、油坊、豆腐坊、打铁铺等。街道的东侧也有一条河,从东边的山岭下来的水系,与国道西侧的溪河,在下街头汇合并流,流向远方。两条河夹起来的地方,就是几个自然村了,后靠山脉,前水交会,左右两条溪水,使得这里的百姓千百年来生生不息,虽不能富甲一方但也落得生活不促。据老辈人说,这条街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古时是三县贩集,热闹的很,风水也好,属于周围百里的风水宝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人,屋前屋后,干干净净,虽然还是泥土墙、屋顶草为主的房子,厕所一定是在屋后,厨房、堂屋、卧房一定都是相互独立的。物质在七八十年代不怎么富裕,随着农村田地改革政策的推进,农村农民都释放了空前的积极性主动性与创造性,农村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的日子也从集体上工、拿工分换粮食到各家自食其力、各展风采的过渡。
这条街上有几个族姓大户,上街头以鲍姓为代表,主要营生是租赁铺面及做手艺为主;中街是张姓、徐姓,经营豆腐坊、篾匠铺与开设药店诊所;下街以吴姓倪姓笪姓钟姓为代表,经营打铁铺、油坊、百货等。这些族姓,都基本算是望族,有的都是几代人繁衍生息于此了,相互以堂亲兄弟或叔侄甚至爷孙辈相称,类似婚丧嫁娶的大事情都是相互照应,相互支持帮忙的。
话说中街头的张姓,属国内130多支张姓中的清河张,始祖兴一公,于明初洪武年间(约公元1368年)兄弟三人从贵池来到小城北乡南湾居住,兴一公生了三个儿子,取名良裔、良嗣、良崇。在张氏宗谱上,从兴一公这一支延展生息往下的,称为南湾张氏,从第十世起,族群按照“道德允家邦,元魁观国光,谦让宗芳训,善庆延世昌”的辈分进行取名,至七十年代中期,已经传到第二十一世祖让字辈了。也许是冥冥中注定,就是这个“让”字辈,让出了张姓一大家子的生活变化与爱恨情仇,至今中街的那个老屋里还刻痕着当年的点点滴滴,似乎还回荡着让字辈兄妹几人紧抓生活向上的稻草的那份执着,在金钱、亲情、爱情面前的那份执拗,任由时间的洗刷,也注定是一代人抹不掉的记忆,也许只有苏小曼的灵魂才能救赎他们的心灵。
年轮的时针回到1976年,全国上下还处于文革末期,政治氛围仍然十分紧张和复杂。1月份,周总理在北京逝世,7月份,朱德总司令逝世,唐山也发生了大地震,9月份,伟大领袖毛主席也追随马克思去了,三位重要的政治人物相继逝世和地震的自然灾害,全国陷在一片悲痛之中。时年的农村地区,还处于集体上工的劳作方式,牛耕人拉,手工劳动为主,生产效率不高。由于文革的十年浩劫影响,对生产、教育、文化和科技的发展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乡下公社,接受政策号召的信息的来源,主要是听广播看报纸,《人民日报》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基本是公社才有配发的,党员能传着看看。最近有关文革的信息在报纸上刊登后,小城的人沸腾了,都私下议论开了,干部们还不允许社员们胡乱说的呢。
十月二十四日,这一天,张家两个大点的兄弟,与往常一样,早起,扒拉一口,听着上工的哨子,一起出门上工去了。张家早年子嗣旺气,兄弟四位,以辈分谦字给取的名字,谦国、谦泰、谦民、谦安。老大谦国,清瘦,中等个子,二十八岁,属牛,四九年解放那年出生的,所以取名谦国,爷爷给上的学,高小文化的,在这些队员中算作是有文化的人了。头年正月娶了一个烧锅的(注:当地称老婆为“烧锅的”),山口村的,这不,烧锅的大着肚子,快临盆了,今天上不了工,让他去与队长说声。
今天天气不错,刚起山的太阳,在路旁的树杈上,斜着映射过来,光线不是很强烈,还有点懒洋洋的感觉。气温没有前几天高,早上也有一点点的露水,阳光还没给晒干,穿着草鞋,遇着土埂的草,脚趾有点湿着的感觉。远处公社的广播大喇叭,正在播放着庆祝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40周年的人民日报社的评论。每个人的心情似乎比以往要好一些,老二谦泰还哼着小曲,悠哉游哉的,与刚刚迎面而过的刘二丫顶怀撞上了,这一撞不打紧,二人没摔着,但在谦泰的心尖那儿,这一刹那的丰乳颤动如丝酥麻,导电全身。
哥俩没说其他,往队部方向走。“队长,我烧锅的快要生了,今天来不了上工的呢,你给记一下”。谦国看到过来点名的陈队长,笑嘻嘻的说。
“谦国啊,你小子要不要回家看着啊,要不要找接生陈婆去看看的呢?”陈队长还是比较关心谦国的,谦国平时做事也本分实诚,队里有些工分账本,有时陈队长也让谦国给帮忙整理整理,整理的也挺好的,很少出错的,队长还是比较喜欢谦国的。队长对老二谦泰就又换了一副脸孔,“谦泰啊,你与他们几个,每个人挑担粪桶,把三秃子家后面的粪窖子给清一下,今天要搞完的,不得偷懒的啊”。
临近晌午,老四谦安急吼吼的跑来了,“大哥,你烧锅的,快要生了,妈让我过来,喊你回去的呢”。老四,十三岁,在乡里上小学三年级,一直不肯上学,好说歹说十岁才去上学的,班上同学数他年龄最大。今天,老师去县里开会学习粉粹“四人帮”会议,学校上午的语文课没有其他老师可以代上的,同学们早上去了,又都通知要放假回家,所以老四过来通知老大回去的。
老大与老四一起回来了,母亲在烧开水,陈婆在房间与烧锅的说着话。老大烧锅的在家也排行老大,姓桂,单名芬,住在山口村,出门就是山,打小就在山里来山里去,砍柴割草是一把好手,人很刚烈,遇到个手破血流的,从不叫唤一声,虽然桂芬没文化不识字,但还是比较懂得礼数,见人都是一说一笑的,在队里干工,大家都喜欢与她在一组。
老大回来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能干什么的,也没听到烧锅的喊疼的,倒是烧锅的看到老大回来后,老远的就说“谦国啊,你去陈婆家,把她家的拐棍给拿来,陈婆来得急,忘记拿了”。陈婆年纪快八十岁了,有只腿不太好使劲,十多年前摔过一次,落下的病根,走路需要拄着根棍子借点脚力。
母亲从灶台边走了过来,递给谦国一块钱,“去上街头老霍家买点红糖回来,红糖票在条几的抽屉里”,一听这话,老大就快速的出了家门。
一个来回,也就个把小时不到,谦国再次进门,已经听到娃娃的哭声了,这下把谦国给紧张的哟,不知道咋办了,脚步一下子钉在那了。
“谦国啊,你别傻站着了,快去看看你烧锅的吧,生的好快啊,你烧锅的,是个儿子的呢”,母亲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一些,高兴的也有点语无伦次了。
谦国进了房间,看到已经裹上衣服的小家伙,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哎呀,你真没出息,看到自己儿子还不快抱抱”,陈婆在旁边说。
“去吧,去告诉你大大(注:对父亲的称呼),说我们生了个儿子,他有大孙子了”,烧锅的在床上对着谦国说,声音有些虚弱,但字字清晰的。
此时的谦国,完全没了头绪,让他干啥就干啥,瞅着会孩子,又转头看看烧锅的,傻咧咧的,从眼角到嘴角,都露出了弧线,喜呵呵的出门去告诉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