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止住欢闹的众人,抬头问悟空道:“悟空,咱们被大风浪这一路吹着,都不知到了何处地界,晕头转向的,却要往哪里行进?”
悟空自云头望了望,喜笑颜开道:“师父,俺们是被大风浪一路带着向西行进的,疾风骤雨,全速前行,直赶了好几百里水路,俺看俺们再航行个三五日,便能到岸了。”
八戒闻言眉开眼笑,一个劲地赞叹道:“造化造化,原来遭遇大风浪还能有这般好处,若不是风大浪疾,颠簸得紧,却也由着它一路吹袭,倒省得俺们费劲航行了。”
李憨儿笑了一阵,恭谨作揖道:“大圣爷当真好眼色,通天河径过八百里,却也能望见端倪么?”
猴子满心欢喜,无不得意道:“你自不曾知晓,俺老孙这双神眼,日观千里,夜观八百,才不过区区八百里通天河,如何能在话下,俺还瞧见你老爷子正在岸边,指挥那些村丁建造祠堂哩。”
众水手听得一愣一愣的,止不住地交口称赞,惹得猴子得意忘形,忍不住双手叉腰,仰天狂笑。忿不过他的猖狂,唐三藏眉眼微抬,冷笑道:“诸位可别羡慕他,又给了他狂妄的机会,正因为他有这双神眼,日观千里,夜观八百,专门窥探神仙佛祖的好东西,行那偷鸡摸狗的勾当,终于惹得玉帝震怒,发下天兵来将他拿上天庭,在五指山下压了整整七百年,何等地苦楚,此所谓善御者多死于道,善射者多死于野,便是这个道理,诸位当以此为戒,好自为之,慎之又慎也。”
悟空直臊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愤然道:“师父,逢路不揭人之短,俺老孙正说得高兴哩,却又来提那七百年前的旧事,当真扫兴,您就不能由着俺得意一回,又能怎么了?”
见猴子恼了,唐三藏却神色不动,鄙夷道:“我就是要磨一磨你这狂妄毛躁的性子,怕带坏这许多有为青年哩。”
猴子呆愣半晌,竟无言以对,只得将牙一咬,瞪视着偷笑不已的众水手,愤然道:“你们却笑什么,如今风平浪静,还不赶紧回归岗位拉锚,都不用赶路了么?”
众水手强忍着满腹的爆笑,捂着肚子道:“大圣爷,楼船与白鼋相撞,船头被撞了个粉碎,正不住地往里边漏水,俺们得先把河水倒出,修好创口,才好安心上路啊。”
猴子一听怒气勃发,怪眼圆睁道:“那还不赶紧去,工具和木料不都在舱底下堆着吗,非等船沉了才开心么?”
众水手尽皆掩口,应承道:“大圣爷教训得是,只是有根横木架住了进舱的道路,没有工具在手,我等莫能奈何,都被挡在了门外。”
孙悟空勃然大怒,厉声道:“胡说,俺老孙进舱找药的时候,不都畅通无阻吗,怎到你们这儿就进不去了,是何道理?”
李憨儿摇摇头,悠然解释道:“大圣爷错了,您那才进到船舱里边,俺们却是去舱底,位置不同,如何能够一样?”
悟空已然出离愤怒了,两眼红通,牙龇目裂,怒然撤出如意金箍棒,大喝道:“妈的,那根横木在哪,看俺老孙一棍子下去,不把它碾成了齑粉?”
情知玩笑开过了头,李憨儿冷汗涔涔,一路追赶,大喊道:“大圣爷,您可悠着点,您那棍子太沉,稍有不慎,非把船舱砸烂不可,再说那根横木还有用,要砸坏了,就得缺出个窟窿来,这如何使得?”
猴子听了没耐烦,咬牙跺脚道:“行了行了,俺老孙不用棍子总可以了吧,就这般赤手空拳,一根小小的横木,又能奈俺何?”
众水手闻言相视苦笑,禁不住暗暗地松了口气,看来调侃齐天大圣这档子事,还真不是人人能做的,非得有圣僧这样大德行之人在旁弹压,方能成事,如若不然,恼得大圣性起,诸位当真有损身殒命之忧。
待得众水手舀尽河水,修好楼船,大船继续航行,这一路却又是天朗气清,顺风顺水,再无太大的风浪。孙悟空所言非虚,大船行至四日头上,八百里通天河已然到了尽头,众人站在船头,远处西梁女儿国岸边礁石已遥遥在望,依稀可辨。
自望见女儿国岸边礁石的那一刻起,众水手便神情不属,相互对望,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信息,最后还是李憨儿越众而出,拱手上前道:“圣僧,常言说得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刻西梁女儿国已近在咫尺,我等村民还需行八百里水路,便不远送了。”
还没等三藏说话,八戒嘟囔着嘴,便先嚷开了:“唉,俺说诸位,这八百里水路都赶过来了,再行数里就能靠岸,如何这时候便回,说不得也得送俺们上岸,方成功业也。”
李憨儿闻言颇为尴尬,一个劲地赔罪道:“长老有所不知,我先辈有祖训谆谆告诫,要我等子孙切不可靠岸进入女儿国,就是靠近河岸方圆十里,也属犯戒,情非得已,万祈恕罪。”
八戒一听怪眼圆睁,好奇道:“我靠,这西梁女儿国与你们先辈有仇么,纵然近岸也不行,你倒给俺老猪解释解释,不然非得让你靠岸不可。”
李憨儿急得汗都下来了,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先辈祖训,我等虽知之不详,但其中必有道理,我等送圣僧近岸数里,已属破戒,要靠岸登陆却是万万不能从命。”
八戒还待要说什么,三藏上前一步,不悦道:“八戒,李施主是远送我等穿行八百里通天河的大恩人,如何能这般地勉强于他,船舱里不是有可供乘坐的小船吗,去搬一条来,才区区数里水路,我等自乘船去,何必还要诸位相送?”
八戒这才作罢,躲在师父身后,嘟着嘴不说话,李憨儿松开了冷汗涔涔的手掌,躬身向三藏施礼:“圣僧,弟子万分惭愧,若非祖辈训诫,不得违背,弟子纵然万仞加身,也要送诸位长老上岸。”
唐三藏呵呵一笑,满是悠然道:“其实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这猪头想必是惦记着这小半船瓜果鲜蔬,怕自家带着多有不便,才执意要诸位送我等上岸。”
李憨儿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声道:“这些瓜果鲜蔬本就是乡亲们送给诸位长老的,我等分毫不敢相受,还请猪长老尽数带走吧。”
老猪见被说中了心事,直羞得满脸通红,摇头晃脑道:“那这些瓜果装小船太过麻烦,你得直接送了上岸,岂不便当?”
李憨儿一听哭笑不得,慌忙道:“这个却是不行,长老,瓜果鲜蔬已然吃得差不多了,纵然用小船装,三两趟也能装卸完毕,我等不上岸,只在这里等你便是。”
老猪闻言满心欢喜,一个劲地点头道:“嗯,为了这些瓜果鲜蔬,俺老猪纵然辛苦一点,却也值得,既然你不肯上岸,却也由得你去,但必定要在这里等着,不许诓俺。”
不想老猪竟真个为了这些吃食为难自己,李憨儿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点头应允:“是是是,弟子定在这里等着,不等长老搬完,楼船绝不后退半尺。”
见老猪这般地卖憨耍痴,唐三藏不由得大感丢份,没口子地骂道:“死猪头,少在这儿丢人现眼,前面女儿国中有的是楼台酒家,凭你要多少吃食没有,却要这许多瓜果作甚,统统留下,让众位带着航行时享用。”
老猪虽被师父训斥,心中犹自不服,哼哼唧唧道:“师父是痴了还是呆了,平白送的不要,偏要去人家酒楼食用,好似不用花钱一般,俺老猪最近穷得很,非得省下这笔出项不可。”
李憨儿点点头,也自劝说道:“圣僧,这些瓜果鲜蔬是我等村民为感谢诸位长老解难之恩,星夜打田间地头采摘过来的,礼物虽轻,情意无价,若再由我等装回,真要被村民们戳着脊梁骂死不可,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三藏叹了口气,摇头道:“乡亲们的好意三藏心领了,但我等西行赶路,如何带得了这许多瓜果,还是由诸位带着享用,这茫茫八百里地界,路上若没些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怕是要生出怪病来的。”
无奈李憨儿执意不肯,又有八戒在旁一个劲地撺掇,唐三藏不胜其烦,只得松口道:“既然施主诚意拳拳,贫僧也不好尽数推却,八戒,咱们有两个包裹,除了装行李外,凭你有多少能耐,能装下的,就尽数带走吧。”
八戒一听眉开眼笑,立马冲进船舱拎出包裹,打将开来,使劲地往里面塞瓜果鲜蔬,直塞得堪堪将包裹打上,方才罢休。老猪还舍不得剩下的那一小半瓜果鲜蔬,可劲地又往怀里兜了两把,被三藏站在小船上扯着嗓子催促,这才恋恋不舍地拎起两个包裹,脚踏甲板,猛地一下窜到小船上,直压得那两米来长的小船儿立将起来,水花翻涌,摇摆不定,险些儿没翻在了河面上,吓得唐三藏脸色煞白,魂飞魄散,飞出一脚将他踹入水中,才使得骤然失去平衡的小船渐渐地稳定下来。
就这样,在几位徒弟的护持下,唐三藏稳坐在小船上,挥手与众位水手道别,看着急急如丧家之犬、仓惶逃窜的通天河众人,唐三藏叹息不已,感慨良多,这一路西行,不知要与多少人挥手道别,待我等回来之时,却还剩下多少人能与我们相见,悲欢离合总有时,人生就是在一个又一个的离别重逢中度过,让人想来不由得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