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说话的当口,如意真仙又盘膝坐下,双目紧闭坦然地接受惩罚。一个女兵按耐不住,大吼一声冲上前来,挺起佩刀直刺入他的小腹。如意真仙闷哼一声,牙关紧咬,没有说话。女兵抽出刀来,血顿时如断了闸的洪水一般,成股地涌了出来。见有血流出,那女兵满眼赤红,浑似发了疯一般,拿着刀没命地往如意真仙心窝上插,一连刺了七八刀,全然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昴日鸡忍无可忍,扬手一道金风将她弹出去数丈,怒喝道:“说好了总共一千多刀,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就四五刀,你一下子刺出去七八刀,可不是超标了么?”
那女兵泪如泉涌,咬着牙还要上,却被众同伴死死按住,她犹自心有不甘,仰天嚎叫,拼命挣扎,无奈女兵众多,强按着她,挣脱不出,只得弃了佩刀,呜呜地哭个不停。
右班丞相眼角赤红,站起身来,看着昴日星官,恨声道:“你这高高在上的天神,如何能懂得她内心的愤恨?这该是十年前发生的一场变故,她阿娘带着她姐妹六个乘小船前往子母河对岸探望外祖母。由于孩子太多,船又小,几个孩子挤在船头玩闹,一个不慎将船弄翻了,七八个人一齐掉进水里,所幸子母河河小水浅,几个人在水里扑腾了片刻,便被救了上来。由于事发突然,几个孩子又不会水,惶恐之下,都呛了几口水,一门之中,居然有六个孩子喝了子母河水,家门不幸,乃至于此。这六份花红表礼,又岂是一个平凡的母亲所能够承担的,她阿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分出六根长短不一的木条,让几个孩子抓阄,抓到最短木棍的那个孩子才能活下来。”
“可叹这几个孩子年纪虽小,却都懂事得紧,竟不抓阄,互相礼让,最后把短木棍让给了最小的、年仅三岁的小妹妹,也就是咱们眼前的这位女兵。眼看着几个孩子腹痛而死,她阿娘实在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一时想不开便悬梁自尽了。转眼之间,一个热闹的八口之家就只剩她一个小小的孩童孤苦无依,是何等的人间惨剧,恍如午夜梦魇一般,血淋淋地发生在她身上。”
“她本还有个外祖母可以依靠,只是经过这场变故,外祖母也是大病一场,瘫痪在床,一个三岁孩童,尚自牙牙而语,蹒跚学步,非但无人照顾,还要看护一个四肢瘫痪的老婆子,境况之惨,实在令人不忍睹目。你道她是怎么存活下来的,托着个小瓷盘,爬着颠着到各家各户去求吃的,不但受尽了白眼,还要被街上一些无知的孩童嬉笑嘲弄,扔石子,运气再差一点,辛苦讨来的饭菜还会被路边的野狗给抢去了,是何等的凄凉惨状。”
话说到此,右班丞相禁不住洒泪而出,兀自哽咽道:“天幸这苦命的孩子在数年前被微服私访的女王陛下遇上,女王陛下怜其孤苦,便将她带回皇宫好生抚养,才有了今日的她,如若不然,怕早已身死沟壑之中,含恨九泉了。只是这般深仇,让她遇上了如意真仙,如何能停得下手来不多砍他几刀,再者她一门之中六七条冤魂皆因如意真仙不肯赐落胎泉水而起,才不过多砍了三四刀,只是恨少,恨少。”
昴日星官闻言悚然动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连一旁静静聆听的毗蓝婆菩萨也不禁喟然叹息,低诵佛号。
如意真仙怔怔地抚着胸前伤口,眼中滚滚地淌下两行清泪,喃喃自语道:“我懂了,我终于明白女儿国子民为何这般地痛恨于我,方才她刺向我的那几刀,让我深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仇恨。原来我霸占落胎泉的这个举动,当真残害了太多无辜的性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啊。”
左班丞相拭了把泪,冷声道:“孽障,事到如今才知悔过,不嫌太晚了点吗,别以为你这般惺惺作态,咱们就会放过你,该砍的一刀都不会少。”
如意真仙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一刀都不能少,若这样便能消了我的罪孽,纵然再砍上千刀也不为过。”
右班丞相呸地一声骂道:“混账,你以为我等也似你这般蛮不讲理、恬不知耻么?咱们是堂堂西梁女儿国的好子民,说是千刀便是千刀,如何能多了你去?只要你扛得过这千刀,咱们这两百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谁也不会再来寻你索讨,我左右丞相说到做到,绝不抵赖。”
如意真仙强忍着锥心刺痛,缓缓抱拳道:“爽快,这便多谢了。来啊,趁你真仙爷爷还有口气在,就此多来几个,要来晚了,这肉可就不新鲜了。”
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如意真仙还有心思开玩笑,女儿国众人不由得又恨又佩,当下呼喊着又冲上来十几个,对着如意真仙一顿乱砍,有戳背脊,砍小腹,插胸口,抹脖子的,一个个就像发了疯一般,又哭又叫。然而她们虽是女流,倒确实很讲信用,每个人都只砍了四五刀,便自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连头都不回,似乎不屑再看如意真仙一眼。
好一个如意真仙,重伤之下又受这四五十刀,整个身子各处被伤,血涌如注,体无完肤,却依然强撑着没有倒下。
这时候,又一波女兵冲了上来,照着他的身体一顿猛砍,第三波,第四波,直到第五波时,一个女兵稍砍得深了些,如意真仙的小腹终于不堪重负,竟像是烂透了的柿子一般,整个爆裂开来,血淋淋的肠子股股地从肚子里流了出来,异常地血腥恐怖。好几个女兵都别转头去,不忍再看。
如此又过了两波,终于有个女兵把持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这一下就好似会传染一般,连带着十几个女兵都跟着哇哇地吐了一地。一个女兵恨恨地把刀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妈的,老娘不砍了,对着一个垂死的泥塑木雕有啥好砍的,胜之不武,索然无味,说出去还不得落了老娘的脸面。”
这话带动了部分女兵的情绪,顿时有近百个女兵丢下佩刀,跟着她走了。
右班丞相伸手拦下还要上前砍杀的几个女兵,摇头苦笑道:“如意真仙,你赢了,这千刀算是砍在你身上了,只是你发誓从今往后再不踏入我西梁女儿国疆界半步,这便离开吧。”
此刻如意真仙身上的血已流出大半,整个身子被砍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只剩下三成皮肉还粘在身上,森森白骨历历可数。他努力地动了动嘴唇,喉管却被割断了,说不出半个字来。
昴日鸡赶忙上前扶起他,刚一近身,那一身炫白色花衣就被染成了一片绯红,他也是不管不顾,让如意真仙那一副“骨架”靠到自己肩上,便欲腾空而起:“如意你坚持住,咱们这就上天庭,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治好的。”
孙悟空这才上前,腆着脸拱手道:“昴日星官,你先别走,俺老孙有件事要求你。”
昴日鸡蓦然回首,哭丧着脸,叹气道:“大圣爷,您可真会挑时候,没看见小星正忙着吗,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上了天庭再说?您也别靠得太近,这身上全是血,小心别把您给沾上了。”
猴子尴尬一笑,搓着手道:“星官你莫要嗔怪,俺看这事也只你能搞定了。俺老孙与那蝎子精交战的时候,一时大意,被那孽障用倒马毒桩刺在脑袋上,肿起了一个大包,当真疼痛得紧,你既有能力将她打败,想必也有法治这个伤。”
昴日鸡这才如释重负,呵呵笑道:“大圣,这事容易,却也只有找我,方能解救。”
话音刚落,昴日鸡伸出空着的左手,对着猴子脑门上的大包转了一转,中间似有金风徐徐刮出,吹在大包上好生惬意。金风吹拂,只眨眼的工夫,猴子脑门上蛙眼大的肿块便消失不见,头也不疼了。孙悟空难以置信地摸着平复的额头,大喜过望,一个劲地向昴日鸡拱手称谢。昴日鸡急着救人,只歉意地朝毗蓝婆菩萨挥了挥手,便架着如意真仙腾空去了。
结束了,羁绊两百年的恩怨到此一笔勾销,女儿国众人遥望两人离去的背影,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一副心灰意冷、索然无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