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节,大街上张灯结彩,每家每户都喜气洋洋的,在外面奔波的人,也都一股劲的往家赶,期待着和家人团聚时的那顿饺子。
我家人都很注重传统节日,所以作为一年中最重要的春节,自然我们的重视程度就不言而喻。从我出来之后,每一年春节,我们家的习俗可能和别人家的有些不同,一般的人家都是吃过年夜饭之后在在一起包饺子,我家不是,我们是先包饺子,不做年夜饭,而是把午饭的时间往后窜一窜,这样午饭就和年夜饭算是一起吃了。
还是老规矩,不过今年那,和以往有些不同,我外孙子交女兵朋友了,是他的同学,我见过几次,孩子长的不算是很漂亮,但是却很懂事,而且那女孩的眼睛就好像会说话一样,算得上是人见人爱了。柔柔他们俩不反对孩子交女朋友,这可能和她俩当年有些关系。
外孙子今年要先到女孩家去,说是晚点再回来,但是一定会回来吃饭。
没办法,孩子大了吗,所以今年那,包饺子这个活动就少了一个参与者,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氛围。大家还是那样高兴快乐极了。
可是,直到午夜,孩子还没回来,说实话,我有些着急,但是我想着,孩子可能是在女孩家待的高兴了,或者是和人家父母什么的在包饺子或者是说说话什么的;孩子大了,就要给他空间,所以我虽然着急,但是并没有表示什么,而且我还阻止了柔柔要打电话给他的行为。
又过去了一个小时,我终于,坐不住了,不是我焦躁,而是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仿佛觉得,这个春节,和几十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我不断地抽着烟,想要隐藏我的不安,可无济于事,秋心看出了我的变化。
“你怎么了?”她拉着我的手,问我,我只是摇头,我不想把我的不安情绪传染给他人,但是,柔柔的一句话,让我简直不寒而栗“爸,我有点,觉得烦躁。”
“给孩子打电话。”
柔柔点点头,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并且是用扩音的方式;我期待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孩子的声音,可,只有嘟嘟的忙音。电话还在拨通,我攥紧了拳头,听着嘟嘟的忙音,我眼前不由的浮现出五十五年前的那一幕,我已经遗忘了多年的那一幕。
满脸鲜血的人,躺在马路上,被人围观,却没有人向他伸出援手。我仿佛觉得我的背后有一双眼睛,那眼睛就是五十五年前被我撞死的三秃子的眼睛。
不过这一次,那眼睛的神采,不再是奢望着生命的哀求,而是阴狠的讥讽,嘲笑。我觉得我全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我的胸口不在平复,大口的喘着粗气,头上不觉的渗出冷汗,我的眼睛在跳动,申请开始恍惚。我觉得四周都黑暗了,那双眼无处不在的,注视着我,我在颤抖,不停的颤抖。
呼吸开始急促了,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心脏的跳动开始无力,我好像在垂死挣扎一样。我第一次感到恐惧,而且是无名的恐惧。
“爸!”
“啊?”
柔柔的呼唤将我从这个地狱拉了出来,我的呼吸恢复了,我开始贪婪的吞噬着空气,我需要养分,我需要它们让我感到我还活着。可柔柔下一句话,又把我在此推回到深渊。
“爸,孩子出事了。”柔柔的眼睛通红,泪水在她的眼角滑落,虽然满脸都是痛苦,但我听不出她声音中有一丝哽咽女婿此时抱着她的肩膀,为她擦拭着眼泪,秋心也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我的肩膀上,啜泣着。
看到他们的样子,我的心反而平静了,我的情绪不在剧烈,我觉得我又恢复到常态,而且我觉得我现在好像有一种五十五年前,那种坦然冷静与漠然。
“我知道了,你们去看看吧。我,在家等你们电话。”
等家人都离开了,我在书房里,写着岳鹏举的《满江红》打发时间,在此之前,我打了一个电话,同时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打出去的电话,是给孔沐林的,此时他早已经回到台、湾多年,继承他爸爸的身份和企业,我告诉他,要他亲自到春都来一趟,越快越好。
我接到的电话,是一个陌生人打来的。在这个电话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存在,接到电话之后,我也并不觉得他和普通的陌生人不同。我们之间的对话很简单。
“是,白老先生吧?”
“.......”
“这是你欠我的,现在两清了。”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一个亲眼看着爸爸被人撞死的孩子;很可惜你没看到那一幕,其实,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毕竟,你已经老了,我不想把事做的太绝。说到底,我没有你那么狠。”
电话挂断后,我竟有种说不出的释然,但更多的,是自嘲,是自责。
我做的孽,为什么每一次都要惩罚在孩子的身上?我做的孽,为什么我就不能有一个承担的机会那?
真的,这才是报应,真正的报应。
不久,秋心会来了,她带来了最好的消息,孩子伤得很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听到这样的消息,让我暗自庆幸。看来,那个人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没有我狠。或者说,他只是想报复我,并不是真的要让孩子去到另一个世界。
柔柔他们都在医院照顾孩子,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把刚刚的接到的电话内容,告诉了秋心,她的脸上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怨恨,而且这种怨恨是针对我的,我感觉到她眼神中的杀气,但随即,她长叹了一口气,问我说:“你打算怎么办?”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没打算怎么办,我不想再作孽了。”
“那孩子们那?你还打算让他们在春都吗?”
“不让他们在春都了,我给沐林打电话了,一个月之后他来春都,把孩子们还有公司的一切,还有你,一起带去台、湾。那边他会安排好。”
“那你那?”
这是我最怕回答的问题,但今天,我知道我不回答的话,秋心,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点起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我离得开春都吗?我要呆在这,我生在这,长在这,祖宗在这,家在这,我一辈子都留在这了,我走的了吗?就算是我人走了我的心走得了吗?秋心,你看看,就在咱家院后的山坡上,海东青就埋在那!我的爱恨情仇,恩恩怨怨都在这,你说,我走的了吗?哎,我想把我的恩恩怨怨,我的回忆,都留在这。我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离开了。你跟他们一起走吧,我不相信在那个地方,还有谁能伤害到你们。”
秋心听我说完,她竟然笑了,笑的和当年我与她初识的时候一样,坐在我眼前的她好像又变成了曾经的那个让无数人混亲梦绕的女子,好像又变成了当处陪我走过风雨后,依旧笑面如花的女子。
秋心坐到我的身边,夺过了我手中尚未燃尽的烟,按灭在书案上。我眯着眼睛看着她,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很快便给了我答案。
这个答案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千言万语都不及的三个字。她一只手搂着我的手臂,轻轻的,说:“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