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郡??华阳镇??谭府府邸。
自周夫人出殡以后,文基便卧病不起,精神萎靡,形色枯槁。
燕灵陪伴在左右,默然流泪,感同身受。
忽忽之间过有五七日,文基稍微缓过精神来,这日早晨燕灵和小化便搀扶着他出来四处走走,透透新鲜空气。
当走在过廊上时,文基就想起年幼时母亲抱着他晒太阳唱儿歌的光景;
当看见院中石榴树时,文基就想起小时候母亲摘石榴剥石榴给他吃的光景;
当走进谭府大厅时,文基又想起昔日母亲谆谆教诲的光景。
当看见母亲昔日所坐的堂椅依旧静悄悄地摆放在那里时,文基再也控住不住泪水哗哗而流,猛然扑冲过去,双手紧紧抱住它,把脸紧紧贴住它,嗷嗷呜呜放声恸哭。
毕竟文基连母亲亡故时的最后一面也不曾看见,虽然母亲的音容笑貌无处不在,但他却知道母亲确真已经与世长辞,从此阴阳相隔,永世再难相见也。
抱住堂椅的那一刹那,文基仿佛就抱住了活生生的母亲,嚎啕大哭得犹如一个孩子。
燕灵陪在一边,泪珠滚落如雨,呜呜而泣,此时她最能感受到文基的痛苦与思念。
小化和几名丫鬟见此光景,想起夫人昔日恩情,一个个也都禁不住啜泣起来。
顿时间,谭府大厅恸哭一片,悲泣一片,催人滚滚泪下。
原本燕灵是陪文基出书房来疏散心思,不曾想一景一物无不令他悲恸欲绝。
那哭声早就惊动了管家刘二,急忙跑至大厅中,正见文基抱着堂椅嘶哑嚎哭,情不自禁滴落下几颗老泪来,他知道:那大厅右边的堂椅乃是夫人平日会客知事所坐,如今人去椅空,睹物思亲,岂不悲伤哉?
刘管家老泪涟涟,扶住文基道:“大公子,你……你这是何必啊?快起来,快起来……”
文基充耳不闻,依旧恸哭不止。
燕灵哭叙道:“定之哥哥今日稍微好了一些,我便想扶他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反而令他更加伤心。”
“燕灵小姐也不要自责,睹物思亲乃是人之常情。”刘管家伤感道,“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这往后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大公子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啊。”
“这我也知道,可是我说什么也没有用。”
“燕灵小姐:大公子照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事,如果让老爷看见,反而更加伤心,还得想个办法才是啊。我看先叫人把大公子扶回卧室歇息,燕灵小姐和我去见见老爷。”
“就依管家所说。”燕灵垂泪点头。
于是刘管家喝停了众丫鬟哭啼,唤两名丫鬟过来搀扶文基。
文基隐约听见“如果让老爷看见,反而更加伤心”的话时,即刻停止了恸哭,他思母情切,这几日里却忘了还有比他更为悲痛伤绝的父亲大人,因此在两名丫鬟和小化的扶持下,文基含泪忍声地返回卧室去了。
燕灵便同刘管家来到公映夫妇的卧房门外。
公映早已听见大厅里传来的恸哭声,呆呆地坐在木椅上想念夫人,不过片刻眼圈一红,任由几颗老泪滴落了下来,他不是不想痛哭一场,只是作为一家之主,必须顶天立地,保持威仪而已。
这时忽听见卧房外有脚步声,公映急忙抹去泪痕,正襟危坐,一派镇静。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刘管家的声音:“老爷,燕灵小姐看您来了。”
“哦……是灵儿来了啊?”公映说着话,走出内室,在外室小客厅的正椅上坐下道,“灵儿,快进来吧。”
“诶,灵儿进来了。”燕灵答着话,小心翼翼地同刘管家进入了卧房外室的小客厅。
公映和蔼可亲地问道:“灵儿,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燕灵是被刘管家请过来的,一时还不知说什么哩,便低头拿眼睐管家。
刘管家接话道:“禀老爷:燕灵小姐说,大公子每日都思念夫人,茶也不思,饭也不思,如果长此下去,恐怕会损害身体,因此前来请老爷想个办法。”
“是这事啊,灵儿不要担心,这也是人之常情,过些日子便会好的,说不定这是基儿的病又犯了的缘故,等你慧姐姐回来,就会治好基儿的病了。”公映安慰道。
“爹?”燕灵轻唤一声,欲言又止。
公映颇觉蹊跷:“灵儿,怎么了,还有什么话不好说出来的?”
“我?我……”
“有什么话,你就说嘛。”
“我知道爹是在哄我呢。”
“灵儿,你这话怎么说?”公映略微吃惊。
燕灵老老实实道:“慧姐姐是不会回来替定之哥哥治病的了,她已经找到亲妹妹(就是那个九天),一起回老家去了,凤凰也一起去了。慧姐姐走的时候,还叫我带问爹娘的好呢。”
“你慧姐姐、凤凰还有九天她们回老家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公映吃惊道。
“嗯,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那……也好……也好……”公映不禁喃喃自语起来,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就让她们都走了吧。”
瞥见公映伤感失落的样子,燕灵道:“爹您也不用担心,慧姐姐是神仙呢,她会过得很好的。”
“爹相信你慧姐姐她们会过得很好,不过你慧姐姐和九天走了,基儿的病可就又有些麻烦了。”
“老爷放心,这一个多月来,也没有看见大公子发病,估计那病已经好了,但大公子这思母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转,还请老爷想个办法啊。”刘管家接话道。
“这种病是人之常情,哪里有什么办法,只有慢慢熬过。”公映茫然说罢,思忖了半晌道,“我这里想起来了,记得当年夫人每逢思念岳丈大人的时候,就会取些经书来看,以此来转移思念之痛,之后果然有些效果,今日就叫基儿效仿他母亲当年的办法试试吧,或许能够转移他的思念之痛。”
“这办法蛮好,可以一试哩!”燕灵闻说此话,大为高兴。
公映又叮嘱道:“平日基儿所读的各种经书之中,最爱《论语》和《大学》,灵儿你就把那两卷经书放在他的枕边吧,有空时让他看一看读一读。”
“嗯!”燕灵欢天喜地应道。
“你们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吗?”
“没有了。”
“那你们去吧,我也想安静安静。”公映挥挥衣袖。
燕灵和刘管家应一声,施一礼,慢慢退出了小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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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读书可以转移思念之痛,因此燕灵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文基的卧室。
见文基合目而睡,小化也坐在床边打盹,燕灵遂就蹑手蹑脚地寻找起《论语》和《大学》,生怕惊动了二人哩,果然在书桌上找到了那两本书籍,便悄悄地将它们取放在文基的枕畔。
然后她把书桌前的木椅挪到床边坐下,静静地观看着文基睡去的样子,眼眸里充满疼爱和关怀。
过有一个多时辰,燕灵不知不觉也打起瞌睡来了哩,毕竟她也失去了心爱的婆婆,而且又日夜担心文基,时常身心疲惫,精神不济。
正在她迷糊欲睡时,文基悠悠醒过来了。
瞥见燕灵脑袋一耷一耷勉强支撑不睡的样子,文基好生心疼,便轻轻道:“灵儿,你困了就回房去睡吧。”
“不困!不困!我不困……”猛听见文基言语,燕灵弹簧似地抬起头,揉着惺忪的眼睛道。
但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遂就放软语气道,“我不困呢,定之哥哥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文基淡淡道,“我也知道母亲已去,只是我没有看见母亲最后一面,这心里很痛很痛。”
话至情深处,想起亡故的母亲,文基又禁不住流下眼泪来。
“我知道呢。”燕灵鼻梁一酸,泪眼朦胧,文基伤心她也难过哩。
“爹说读书可以转移思念之痛,就叫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爱的两本书,你看——就是这两本:《论语》和《大学》。”燕灵说着话,伸手将两卷书从枕畔拿起,呈给文基观看。
《论语》和《大学》正是儒家教授书生们、有关格物修身谋功名平天下等方面的巨典,文基平日爱不释手,每日都阅读几章,勤做笔录,以备将来之用。但今日他只漠然地瞟了一眼,并未应声,也没有伸手接过经书。
燕灵见文基并没有什么兴趣,就献殷勤道:“你身体不舒服就躺着吧,我来念给你听。”
说着那话,燕灵随手拿起《大学》,打开第一页,认认真真地念读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看着燕灵目注《大学》,认真朗诵的样子,文基不忍打断她,就情不自禁地跟着吟诵起来:“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燕灵捧着书吃力地诵读,文基轻轻地伴随和颂,一诵一和,郎朗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