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地庙本就起造在路旁的乱石崖下,松竹林前,因此顺路返回十分好找,日头偏西之时,二人已经来到了土地庙。
燕灵喜气洋洋地跨进庙门槛,径走到文基身旁道:“定之哥哥,药买回来了。”
“辛苦燕灵妹妹了。”文基挣起身来,坐靠在香案边,抬眼瞥见小化,“这位小姑娘是……”
“哦,她是我路上遇见的小化,这抓药还多亏了她哩。”燕灵快言快语。
“什么?”文基满面错愕。
燕灵这才发觉心直口快,差点说露了馅儿,连忙捂住嘴巴,暗悔不迭。
却是小化伶俐,上前来,微侧身,略屈膝,行礼道:“小化见过定之哥哥。”
“咦?没想到小化妹/妹年纪小小,竟然这般懂礼数。”文基赞扬道。
燕灵一听赞扬小化,心中即生不乐,便对她道:“去去去……快去熬药去。”
“诶!”小化应一声,取了药包,准备去熬药。
“小化,你等等,我给你火折子。”文基往怀里摸找片刻,忽然惊道,“坏了,出来得急,火折子没有带在身上,这药怎么熬啊?”
“定之哥哥:没事,我有火刀呢。”小化说着话,果然从怀里掏出火刀来。
原来小化乞讨了一年多,学会了许多生存经验,譬如这火刀,一者可以烧熟食物等;二来可以烧火取暖;三来还可以驱赶怪虫野兽,正是乞丐的必备之物。
小化亮出了火刀,便准备去角落里寻找瓦罐熬药。
却忽听见文基道:“燕灵妹妹,这天也快黑了,我们今日就在这儿过夜吧,你去买点吃的回来。”
闻听此话,燕灵心里咯噔一下如堕冰窟:“这……这……我……”
“燕灵妹妹,你怎么啦,为何脸色又这么难看?”文基关怀道。
那边燕灵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回答,这边小化就替她回答道:“没有钱了,买不来吃的了,就是买这些药,还欠了人家钱呢。”
“小化!你……你你你……你给我闭嘴!”燕灵没料到小化会捣蛋,恰如当头被敲了一记闷棍,满脑子嗡嗡直响。
文基震惊万分道:“燕灵妹妹,刚才小化说什么?没有钱了?这才过了几日,那一袋银子就都花没了?”
“定之哥哥:我……我……”燕灵知道谎话被揭穿了,纸也包不住火了,俯低脑袋,撇撇小嘴。
小化没有闭嘴,继续道:“我跟燕灵姐说过好多次好多次,叫她‘别乱花钱别乱花钱’,可她偏不听,装有钱的小姐大把花银子,现在可倒好了,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听见小化哧啦啦地火上浇油,燕灵直气得浑身直冒青烟,但只有干瞪眼,没奈何,都是大实话哩。
文基知道真相后,不禁抱怨燕灵道: “燕灵妹妹,你看看!你看看……小化年纪小小,就知道不胡乱花钱,你……你都这么大的闺女家了,还不知道?”
话音落处,文基激动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燕灵慌忙蹲下身子,一边轻抹文基的背心,替他顺气,一边腼腆惭愧道:“定之哥哥,我……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你!你……一句‘我知道错了’就行了吗?你可知道那些银子、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一文钱上都沾着血汗。”文基生气地直咳嗽道,“我曾听父亲说过:我远祖麦公原是一位孤儿,九岁时行乞在九江,有人给了他一块荞麦巴巴,吃了五日都没有吃完,因为他知道,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吃了上顿很有可能就没有了下顿,所以留个盼头,留个盼头才有希望,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后来远祖麦公一直逃难到宛陵郡华阳镇,从卖苦力做起,一文一钱地攒下积蓄,这才渐渐有了一些家底。到如今我谭家已历经一十七代,其间无论家道兴衰,谭家后人都传下来一条规矩,就是:该用钱时,千金不多;不该用时,一文不少。今日你看你:一袋银子也有小二十两,一般人家省着用度,便是几年也花不完;你倒是好,十多天就给花完了。”
文基思起祖上艰辛,不禁潸然泪下,咳嗽不已,面如噀血。
听完谭氏家族这段渊源,燕灵心灵极受震撼,暗自悔恨难当。瞥见文基伤心,她不免也随之难过,泪水滴落道:“定之哥哥,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乱花银子了。”
“唉……现在离家有三百多里,我又生了病,这身上分文无有,我们该怎么回去?”
“我……我挟着定之哥哥和小化、飞回去便是,三百多里路只要一天多时间就够了。”
“你说得轻巧,你出来时漫无目的,便是一日五百里也行;如今回去,认不得归路,还要时不时向人家打听打听,哪容得你一味乱飞?”文基轻责道。
闻听此话,燕灵不禁低了头,抿了嘴,再不吱声,心中当真是万分后悔胡乱花光了银子哩。
******
小化在土地庙角落里寻找瓦罐,果然就寻找到了一只哩。
原来这土地庙内供奉的土地公,其职责乃是保佑附近的村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因此每逢节日,都有村民前来祭社,多有碗筷碟罐等物暂时放置在庙中角落,以备来日方便之用。
小化找到了瓦罐,便把它抱起在怀里,小脚跚跚地走出了土地庙。
燕灵见文基真生了气,道歉也不是,不道歉也不是,默不作声,十分尴尬,歇息了片刻,她道一声“定之哥哥,我去帮小化熬药去”后,便灰溜溜地跑出土地庙来。
正见小化蹲在清水沟边洗瓦罐,燕灵本想发泄两句,怼她出卖自己,但又怕小化顶嘴,给自己下不了台阶。最后她只好咬咬牙,咽下这口怨气,奔将过去,反而讨好道:“小化,让姐姐来洗呗。”
“不用!”小化干脆答道,“燕灵姐姐,你力气大,去搬两块大石头先支个灶,然后捡些柴禾回来。”
“好嘞!姐姐力气大,搬两块大石头还不是小事一桩!”燕灵欣然领命,转身寻找大石头去了。
半晌功夫,燕灵哼呀哈呀地抱着一块百十来斤的大石头、走到了小化的身后,猛然往地上一撂,“咚”地一声响,把个小化唬得惊叫着跳将起来。
“小化:大石头搬来了,你看行不行?”燕灵不断揩拭额头,显示自己有多卖力的样子。
“切!燕灵姐姐,原来你什么都不懂啊?”小化被吓着,因此气呼呼的道,“支个灶用得着搬这么大的石头吗?真是笨蛋!”
“笨蛋?谁笨蛋?你才笨蛋呢!”燕灵听说那话,讨好的心情一扫净光,吊稍眼一瞪道,“不是你说的要搬大石头吗?这还算小的,那边还有更大的哩!”
“那你怎么不把更大的石头给搬来呢?”
“你?”燕灵气得娇脸涨红,无言以对,突然晃动拳头警告道, “姐才在定之哥哥那里吃了训哩,你又来气我,要不是看你小不点儿,我……我不揍你一顿!”
“你敢!你要是揍我,我马上告诉定之哥哥去。”
“是我定之哥哥,又不是你定之哥哥!”燕灵回戗道,口头虽说得硬实,心里却有些害怕,害怕惊动了文基又来教训她。
“好!是你的定之哥哥,那你来熬药吧,我不管了!”小化把两条小胳膊往怀里一抱,嘴角上翘,眼带轻蔑,显出一副撂挑子的模样。
“你?你敢!你乘人之危,我不干!”燕灵急得跺脚,浑身冒烟。
小化噗嗤一笑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看你也是没有干过活的主,现在——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跟我来吧……”
话音落处,小化兀自抱起洗干净地瓦罐前头走了。
“哼!要不是给定之哥哥熬药,看我怎么对付你!”燕灵暗自咕叨,心有不甘,但委实不知如何支灶熬药,只好乖乖地跟在小化身后。
“这块石头,搬到那里去。”小化努嘴指挥。
燕灵忍气吞声,气鼓鼓地抱起石头,搬运到土地庙右边的屋檐下放下。
“那块石头,差不多大,也搬到那里去。”
燕灵又蹲伏身子,抱起一块石头,搬运到土地庙右边的屋檐下放下。
“好了,咱们再捡些柴禾回来吧。”小化将瓦罐放在那两块石头旁边,然后转身走向松竹林里。
燕灵惟命是从,乖如跟班,随小化进入了松竹林,捡拾起柴禾来,无非一些竹丝松枝而已。
折腾一阵后,已将柴禾捡回来。
小化便借助两块石头和墙壁支起一台简易的小灶,犹如“口”字缺去下面一横,又将干净的瓦罐盛了清水,按剂量下了药材,然后放在小灶上,灶下塞些干竹丝,掏出火刀,咔哧咔哧打火点燃了它。
刹时间,浓烟滚起,火光摇曳,干竹丝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燕灵和小化蹲在小灶边,你添一根松枝,我塞两把竹丝,相互嬉笑,忙得不亦乐乎。
土地庙前,夕阳西下,晚风轻拂。
一阵阵青烟升起,腾腾袅袅地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