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城??英氏宗庙。
通往宗庙的走道两旁早已布下隆重的礼仪,英弘和文武大臣各个衣装得体,神色肃然,前来见证子熙公主即将出嫁拜庙的盛况。
果然过未多久,傲奢与子熙公主在众侍女的簇拥下,相继而至。
主事长老左手托一平盘内盛清水,右手执一根柏枝,**地迎接上来,以柏枝蘸清水,挥洒在新人身上各三次,然后引二人缓缓步入宗庙。
那宗庙正堂上,摆列着大小无数灵牌,一层层叠上去仿佛宝塔一般,周匝香烛环绕,闪烁不停,祭案上放置着牺牲,果品,鲜花,下首鼎炉里点燃着偌大的檀香,烟火缭绕,甚是**肃穆。
在主事长老的主持下,傲奢与子熙公主把点烛上香、饮神水、祈福等各种仪式覆行完毕,众文武大臣纷纷涌上来贺喜。
傲奢心情大悦,当场蠲免了克京人六年的赋税。
众文武大臣莫不喜气洋洋,高呼伯陀万岁。
按照克京人的习俗:男方不可在女方家完成合卺大礼。傲奢自然早已知道了这个忌讳,为了抱得美人归,自然可以降尊纡贵,委屈一时。
等拜庙完毕,傲奢就迫不及待地传旨回驾天都圣宫。
英弘不忍看见女儿离去,以斯图城叛乱初定诸务繁忙为借口,推却随行前往天都参加完婚大典,令于艮护送公主入宫。
那时正至卯时,鞭炮点响,仪仗启动。
英弘率领斯图城大小文武直送出了东城门,与子熙公主挥泪道别。
只见旌节飘扬,斧钺塞空,一路车水马龙直奔天都圣宫去了。
傲奢与子熙公主坐在黄罗伞宝车中,一个洋洋得意,一个蹙眉不展。
那丽娰却早已被安排在一辆小香车中,缀后而行,说不出人老珠黄的凄惨感觉,却不是悔青了肠子,悔不该当初劝伯陀来斯图城。
但比丽娰更凄惨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夜离!
夜离自被架离子熙公主的宫阁,便昏厥过去。醒来以后,一语不发,混沌如傻,被安置在一辆马车上,由司仪总管守护随行,自然也是道不尽的失魂落魄,凄怨哀凉。
大队人马穿州过郡,一路浩浩荡荡,当地官员莫不夹道迎送。
不过数日,御驾已然行至天都圣宫南门外。
却早就听见数声炮响,钟鼓齐鸣,烟花炮仗冲天升起,原来是大王子胤光早得到快马传报,率领文武百官出宫,布下仪仗,恭迎圣驾。
一时间,人马徐徐入城,直行至圣宫前。
傲奢携着子熙公主徐徐下了黄罗伞宝车,捡阶登上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秩上来道贺。傲奢高踞在上,接受群臣祝赞。
众臣礼毕,傲奢宣旨:一、册封克京公主英子熙为熙夫人,住惠宁宫;二、其父克京侯英弘加封为国丈,赐斧钺节仗(后有于艮持节回斯图城);三、当夜举行完婚大典,宫中设宴,群臣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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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晚,天都圣宫,彩带结悬,灯火如海,一派富丽堂皇的喜庆之象。
婚礼大典已毕,酒宴一时摆开。
傲奢盘踞在主筵正中,酒不醉人人自醉,好不春风得意!
子熙公主珠冠霞帔光彩照人,坐于一侧,微笑之间却甚有几分凄凉。
文武百官陆续上殿祝酒道贺。
傲奢朗笑不已,吞酒如牛,而子熙公主却不喜酒味,几次都吃得呛了喉咙,直呛得玉面酡红,泪花子掉落。
夜离坐在主筵下侧,把子熙公主的一举一动都瞥在眼里,那心就似被人攥着,用尖刀一片一片地削剐,直痛得直流出血来,自在途中沉闷了几日,夜离精神略有恢复,因此此时伤感愈盛。
他想要阻止子熙公主吃酒,却又碍于父王,只有独个儿埋头鲸饮鲵吸,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吃断了篇大了头,觑着那些敬酒的臣子,仿佛愈来愈多,原是夜离醉酒眼花,看人都成双捉对了哩。
这时术士梵西努也来到殿下为新婚夫妇祝酒贺禧,并夸赞公主不仅妙龄貌美,而且腰纤臀圆,正是修炼谭崔术中的绝妙精品。
夜离正是醉酒迷糊之间,也不知谭崔之术,听梵西努的这番言语,似有轻薄子熙公主之意,不禁就大怒起来。他挺身离席,摇晃上前,劈手就夺过梵西努的酒杯,吼道:
“吃酒就吃酒!哪来这么多废话? 来来来……你这酒杯太小,要吃就拿大坛子,今天二王子就陪你吃个够!”夜离说罢,将那酒杯掷碎在地,抓起旁边桌上的酒坛,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狂饮起来。
梵西努颇觉突兀,吓得缩紧了脖子,不敢吱声。
众文武大臣都拿眼觑着夜离,一个个惊讶错愕,莫名端倪。
见夜离酒宴间突然发狂,举止失常,傲奢既不明白也不高兴,就喝道:“离儿,不得无礼!”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你也来吃几口!”夜离仿佛没有听见那话,摇摇晃晃大笑,一手提着酒坛,一手揪住梵西努的领襟,欲来灌酒。
梵西努吓得目瞪口呆,两腿发软,想走也走不了。
“阿弟,不可造次。”胤光见夜离醉意醺醺,担心搅了父王的婚宴,于是走离席位,拉住夜离道,“我看阿弟是吃醉了,还是先下去歇息去吧。”
“我哪里吃醉了!我哪里吃醉了……我清醒得很哩!”夜离一边叫叫嚷嚷,一边又举起酒坛狂饮,脚步趔趔趄趄,身影摇摇晃晃。
梵西努趁此机会,勾头屈腰,溜之大吉。
夜离在大殿上摇摇晃晃,大呼小叫,傲奢觑在眼里,愈加不快,沉着脸色道:“光儿,速将离儿扶下去醒醒酒,不要让他在此胡闹,搅糊了大臣们吃酒的兴头。”
“是,父王。”胤光应诺一声,半扶半推地把夜离带离了酒宴之间。
子熙公主醉眼瞥着夜离趔趔趄趄的渐去渐远,眼泪忽如珍珠般无声滴落,她生怕被人觑见,举袖遮面,抹了泪去。此时此刻谁又能明白:子熙公主掉落的每一颗泪珠都蕴含着她刻骨铭心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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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离被胤光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离了宴场。
才下了十几级台阶,夜离就一个落脚不稳,往前栽去,胤光一时也没有提防,两人双双摔倒在了台阶上。
夜离欲想爬将起来,手脚却找不着南北,那酒坛也早已不知扔到哪里去了,遂就索性躺在地上不起,尽情地摊开手脚,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好痛快啊!”
“阿弟,看来你是真的喝醉了,哥哥扶你回房歇息去吧。”胤光业已爬身起来,拽住夜离的臂膀道。
“今夜我哪里也不去了,就睡在这里!痛快痛快……好痛快啊!”夜离继续大嚷道。
“阿弟快起来……快起来!这要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胤光努力地拉拽夜离起来。
“成何体统?”夜离忽然若有所思,望着满天模糊一片的星星,喃喃道,“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我何必偷偷下山来。”
“什么?阿弟,你是偷偷下山来的?”胤光非常吃惊。
“哥,我是偷偷下山来的……哥……我真不该偷偷下山来啊!你可知道……我现在好后悔好后悔……真的好后悔啊!”夜离酒性上头,渐渐语无伦次,声音越说越悲怆。
“你既然知道后悔,就应该趁早回山去,免得师父牵挂,哥哥把这里的政务禀叙后,也是要回山上去的。”胤光道。
胤光的话,夜离一个字都没听进耳内,他愣直直地盯着胤光道:“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为什么后悔下山吗?”
“哥哥哪里知道?”胤光温和道。
“因为我现在的心好痛啊!哥……我的心真的好痛啊。”夜离说着说着,猛然捶胸揪发,哭泣起来。
“哦……哥哥知道了,哥哥知道了……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胤光只当酒话,遂将夜离搂在怀里,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怎么可能没事了呢……我们在山神庙相遇……一起坐着牛车去塔提湖……一起观赏塔提湖的桃花,一起在斯图城下经历生死;我们又一起互送礼物,我的是鱼肠剑,她的是琥珀坠子……我们发誓,永不分开……熙儿还说,要等着我送她一座黄金台哩!可是……可是父王却把我的熙儿夺去了……”夜离想起与子熙公主相遇相爱的时光,历历在目,如数家珍,而情至深处,极怨其父。
胤光听说此话,直惊得目瞠口呆:原来父王新封的熙夫人竟然是阿弟所爱之人,无怪乎在酒筵之间发狂卖颠。
他担心夜离继续胡言乱语下去,被人听见了传扬出去,玷污了父王傲奢的威严,于是劝道:“料定父王也不知实情,但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弟弟就不要伤心了。这天下的好女人多得是呢,到时候哥哥给你找一个更好的。”
“我不要!任你天下多好的女人,我都不要!我只要熙儿一个!”夜离抓狂似地叫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