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弘岂不知他这个女儿早已经喜欢上了人家,满眼满嘴满心思的都是心上人,但不料就连这么一点小事也挂在心头计较起来哩。
于是他笑笑道:“哦……是爹忘了,是爹的错。快来人啊!再添一张席桌。”
“爹:这就不必麻烦了,换张两人的席桌就行了。”子熙公主说着,拉起夜离右手往前走了几步,郑重其事地道,“爹:你可知道他是谁?”
见女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英弘也板起面孔严肃道:“爹如何不知:他是我们克京人的大英雄大恩人啊,就让他与你同坐吧,不然,却不是得罪了我们这位大英雄大恩人啊?”
说完那话,英弘巡逡着殿下众人,终于忍笑不俊,一拍大腿,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子熙公主满面酡红,灿如桃花,跺脚嗔道:“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可是贝机国的二王子!按礼说,他就应坐在上面。”
猛听到此话,英弘笑着笑着,朗笑声戛然而止,表情忽然变得僵硬起来。他拿眼又仔细觑看夜离片刻,却实有几分貌似傲奢,那身上就仿佛三九天里泼了一瓢冷水,拔凉拔凉。
过有须臾,英弘方才回过神来,冷冰冰问道:“熙儿,他果真是贝机国的二王子?”
“是!”子熙公主见父亲脸色骤变,便小心答道。
这时左旁焉耆长老证明道:“英侯,公主说的不错:他正是贝机国二王子夜离,曾经与公主同去塔提堡求兵,在斯图城外斩杀素猛的也是这二王子。”
“嗨!熙儿你这丫头!”英弘冷瞪子熙公主一眼,匆匆走下殿来,对夜行礼道:“原来是二王子驾临,恕下臣眼拙,未能认得二王子,冒犯之处,还望二王子海涵。”
斯图城的旧臣多有不认识夜离的,听说是贝机国的二王子,亦随英弘纷纷离座叙礼。
夜离一时无措,慌慌张张地点头哈腰一一还礼。
英弘复对子熙冷责道:“好你个丫头,既然是二王子驾临,为何不早说!”
子熙公主未料到父亲反应如此反常,而且当众严斥她,就委屈得眼眶里泪光闪闪道:“这…这……这不是爹爹太忙了,熙儿这一时还没……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
“你?!”英弘横目冷对,欲言又止。
英弘适才还和蔼可亲,这时却猛然冷若冰霜,不说子熙委屈,就连夜离也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哩。
夜离见子熙委屈的样子,就替她说话道:“英候,不是公主不说,是夜离不让她说,错都在夜离一人身上,望英候见谅。”
夜离说出此话,英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大殿里刹时静寂无声,空气尴尬。
焉耆长老连忙离座解围道:“英侯,这些小事又何必计较,老兄我此时早已腹中空空,还急等着吃酒呢,就请快快开宴吧。”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英弘上了殿去。
这时侍从已搬来双人桌席,英弘命放在右身旁,对夜离道:“请二王子将就入座。”然后又冷冷的道:“熙儿,你也坐到这边来吧。”
夜离看了子熙公主一眼,讪然落座。
子熙公主再没有先时的喜悦,怏怏地坐在夜离右侧,神色漠然——父亲的变化,作为女儿的如何感应不出来?
众人全部入座,英弘便命殿侍官传旨开筵。
一时钟乐齐鸣,庆功酒宴开始。
众将士几曾见过这般豪筵,更无论大吃大喝了,刹那间宫里宫外杯来箸往,喝令划拳,好不热闹。
吃螃蟹的唆嘴,
啃猪肩的呲牙,
舀汤的满嘴流油,
夹菜的贱眼骨碌……
道不尽的山珍海味奇异果,说不完的琳琅满目珍馐馔。
众将士一个个直吃得满脸红光,口角流涎,只恨爹娘少给了他一个肚子,哪里还想起城里城外尸骨未寒,尸集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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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弘原本对夜离颇存好感,可是得知是傲奢的儿子后,心里就甭提多郁闷,那酒却如何吃得尽兴?杯来盏往,笑声朗朗,也只不过敷衍场面而已。
夜离自不知其父傲奢当年攻克斯图城,曾经烧、杀、抢、掠,所过之处惨如地狱,给克京人留下了深刻永久的创伤,但他还是能觉察到英弘的冷淡和慢待,又见子熙低头不悦,那酒就好似掺了黄连味,饮之甚苦,况且其父傲奢尚在古同郡与叛军对垒,至今胜负未卜,他心中更是十分焦虑,于是便有了去意。
酒过数巡后,夜离起身告辞。
英弘慌忙起座道:“二王子为何走得这么急,是不是下臣招待不周,这斯图城可比不得天都圣宫,也没什么奇珍异味,还望二王子不要见怪才是。”
“英侯说哪里话,夜离自小就在言京山长大,从来就没有吃过如此盛宴,只是我父王还在古同郡与叛军交战,夜离心里不安,所以就先行告辞了。”
夜离实指望或多或少能够向英弘借点兵马去帮助其父傲奢,所以这才留下赴宴,但见英弘神色漠然,言语冷淡,也就不愿开那个口。
英弘挽留道:“二王子不要急于一时,老夫正有助兵之意,谨以向伯陀表明心迹:克京人绝不会造反,造反的只是那一小撮败类。但斯图城刚经战乱,秩序还未恢复,下臣还有许多棘手事务要办,二王子可否宽限几日,待下臣把这城中一切都安排好了,再一同前往,不知二王子意下如何?”
英弘说得句句在理,但夜离去意已决。
于是他回道:“英侯好意,夜离心领了,夜离心里焦急,没有心思再等下去了,就此告辞。”
话落处,夜离又与焉耆长老等众人作礼辞别,离席欲走。
“我随你一起去古同郡。”子熙忽见夜离欲走,心有万分不舍,又见爹爹留他不在,就急忙挽住夜离的手臂道。
“古同郡有数万叛兵集结在那里,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城,熙儿怎么能随我同去?” 夜离道。
子熙满欢心欢喜的要与夜离同往,却不料遭到拒绝,那颗芳心忽似被蜂刺螫了一下,莫名的鼻翼一酸,怨道:“这才多大一会,你就嫌弃我累赘了。”
“不是不是……这回去又是刀山兵海,我是怕熙儿遭遇危险。”夜离惊慌不迭,微握子熙纤手,柔声道。
“我不怕,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不怕!但我怕的是:你一回到天都,就把我给忘了。”爱人离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因此子熙公主才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哩,但说着说着,不禁心里一酸,泪水盈眶。
“傻熙儿……我怎么会呢?”夜离见子熙戚然的光景,低下头来,安慰道。
在大庭广众之下,英弘见女儿和夜离缠缠绵绵,难离难舍,脸面早就挂不住了。他板着面孔道:“熙儿不要胡搅蛮缠,二王子也是为你着想。”
话未落,英弘一把挽住熙公主的右臂往身边拽拉。
“爹爹?爹爹……”子熙公主又气又急,左手紧攥住夜离,就是不愿撒开。
英弘的脸色乌绿乌绿,十分难看,夜离全都瞥在眼里。
他轻轻掰开了子熙公主的左手,目含柔情道:“熙儿,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说过,迈步离席,朝众人环揖一礼,转过身,大步朝宫外走去。
“离哥哥!离哥哥……”子熙公主面色骤变,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依依不舍哩!
子熙公主的呼唤声充满了悲凉和期待,夜离浑身为之一震,他忙转过身来:“熙儿……”
“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我等着你送给我哦。”子熙泪眼婆娑,忽自小/蛮/腰/间/抽出鱼肠剑,晃在空中,莞尔一笑,一颗泪珠啪嗒一声掉落了下来,是那般的晶莹剔透,是那般的美丽无瑕。
夜离的眼角莫名湿润,从怀里取出琥珀坠子,攥在手里,也在空中亮了一亮,同时对子熙咧嘴呲牙扮了个鬼脸,然后灿然一笑道:“熙儿放心,夜离不会忘记的,夜离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等着我。”
话音落处,夜离将琥珀坠子揣回怀中,反转身再也没回头,大步走出了永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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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离收拾妥当包裹,在永安宫亲卫营挑选了一匹健壮黑马作为坐骑,趁着夜色沉沉残月如钩,打马扬鞭直奔出了斯图城东城门。
沿途打听古同郡的路径,策马狂奔了三日三夜,夜离便来到了一座叫“宝来”的小镇,离着古同郡也只有一百多里地了,四处已然陆续出现叛军的影子,正在来来去去地征粮拉夫。
夜离连走几日,又饥又渴,忽见前面露出一带村落,便想打个尖歇歇脚力,同时打探打探路径,因为他沿途得知通往古同郡的大道已经被叛军封锁,离古同郡越近,危险也就越大,所以必须寻找到一条小道,绕过叛军关卡,才能够进入古同郡。
正想着哩,前方不远的大柳树下隐隐现出一座路旁茶寮,夜离便跳下黑马,挽着缰绳走了过去,将黑马拴在柳树下,走进了茶寮。
“伙计:给小爷沏一壶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