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庆隐自然能听出森罗王的话意,是要他以公徇私哩,这叫他如何做得到?但如果不答应,或怕美娘母子将来遭遇不测。思前想后,想后思前,他百般郁闷起来,便接过酒杯,又连饮了三四杯酒。
众阎王面子上一派和气光景,又是鼓掌,又是恭贺,暗中却不停地叫唤道“倒倒倒!”
果然几杯美酒下肚,方庆隐直觉得头昏目眩,两腿发软,渐渐支撑不住。
“你们…你们给我喝……喝……”
话未说完,方庆隐猛然啌咚一声趴倒在桌上,再也抬不起脑袋来了,迷迷糊糊之间觑见几位阎王面影交叠,晃来晃去,都在眦牙俫眼,狡黠而笑。
森罗王阴笑道:“方先生,你这酒量不济啊,才饮了五六杯酒竟然就醉成这个样子了。”
方庆隐挣挣扎扎欲要起身,但手脚都不听使唤哩。
但听森罗王吩咐侍女道:“你两个速把方先生扶进东偏房歇息去。”
方庆隐昏昏沉沉,酥软无力好似一堆和稀泥,被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扶入东偏房歇息去了。
方庆隐颇有酒量,为何仅仅喝了五六杯酒就醉成这般模样了呢?
原来玄机全在那紫砂酒壶和那青花瓷小瓶的身上。
那紫砂酒壶别名唤作“阴阳酒壶”,其中设有机关,酒壶的腹部分为两个空间,可以盛装两种不同的酒,分割处有小孔,不易被人发现。机关就在那壶盖上,轻轻旋转颈沿,带动小孔旋转,小孔便转移到另外一边去了,虽然筛酒的姿势一样,可是筛出的酒就两样儿了。
而那青花瓷小瓶里盛的是安神药,原是森罗王从前处理幽冥案件时,总是劳心积虑,伤神失眠,遂请醧忘台孟婆配制成的。剂量用少,可以增加睡眠质量,剂量用多,就是睡它个十天八天也醒不过来。
森罗王自被贬到五殿以后,胸怀不平,便疏怠了职责,也就再没用过那瓶安神药,而阴阳酒壶本是森罗王在阳界修道时的玩物,后来带入幽冥界也闲置已久,不料今日两种物件一起用上了排场。
森罗王频频斟酒之时,早就暗中做了手脚,方庆隐自然不知此计,当场就被安神药麻翻过去。
众阎王见阴阳壶和安神药果然奏效,各个眉飞色舞,好不欢喜。
六殿卞城王欢喜道:“大哥:这孟婆配制的安神药这么多年都没用了,居然还是这么有效果,果然厉害啊。”
“那还用说,如果孟婆不擅长药道,玉帝怎么会安排她到醧忘台来熬制醧忘汤?”森罗王道。
“正是正是。”卞城王频频点头。
“此药虽然厉害,但不知他方庆隐的道法究竟如何,如果他片刻就醒过来,那可就有**烦了。你们赶快抓紧时间,速去操办此事,务必尽快把那些捣蛋鬼转投到湿生界去,同时把他们姓名挂在‘堕落生册’上,然后把它拿到手,送到五殿来!”
众阎王闻说,不敢慢待,纷纷俯首应诺,与森罗告辞,匆匆直奔六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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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真人和钟万等众滞留在幽冥六殿,都望穿秋水似地盼望着方庆隐的好消息,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一个个便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朱阙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腹牢骚地对魏益道:“格老子的,那个方先生莫不是和阎王老儿吃酒去了,把我们早给忘在一边了?”
魏益倒是坦然,憨笑道:“管它呐,我们横竖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又何必急于一时。”
关元听说这话,心中不乐,沉声道:“你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先生吐沬成钉,义薄云天,幽冥地府不叫管的事他都管,何况亲口答应了你们的事。”
“格老子的,你说他方先生义薄云天就义薄云天啊,老子又没看见他怎么义薄云天的。”朱阙不服道。
“哼哼,看你这副馕糠样,就知道是个小人货色!”关元怒怼
“咋?格老子的,你说咋?你说老子小人!”朱阙顿时发火,冲向关元,要找他打架哩。
田真人连忙上前,劝住道:“大家稍安毋躁,这是捅破天的大案子,牵涉到十殿阎王,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的事。”
关元翻白眼回道:“方先生艺高胆大,智慧过人,又有紫霄宫老祖的法谕,便是天大的案子,他也能断得下来。”
“嘿嘿…如此说来,那方先生倒是十分厉害啰?””魏益揶揄道。
关元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曾亲眼看见方先生断案,自然不信。这黄金案,我敢打包票,方先生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替你们申雪冤情。”
钟万接话道:“这黄金案是癞痢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只怕查下去,方先生定会凶多吉少啊!”
“无妨无妨,方先生有这根二十四节清虚锏,乃是紫霄宫老祖亲赐的宝贝,亮将出来,谁敢害他?”关元笑道。
大家听这么一说,倒似发现曙光,都高兴起来。
关元乘兴便将方庆隐破纵火案和投毒案的案件,拿出来说了一遍,直听得众人惊叹不止,五体投地。
一时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开来,甚是欢洽。
但又过了半晌,依旧不见方庆隐的影子,大家又都焦急起来。
就在这时,六殿外一阵脚步杂沓声响起,风风火火进来了几位阎王。
大家正是茫然疑惑哩,卞城王便已坐上了大殿官案后,其他几位阎王也各坐在两厢的官椅上,面目阴鸷,一声不吭。
“咄!”
卞城王一拍惊堂木,大喝道:“你们这一群无法无天的歹徒,妖言蛊惑方先生。他现在已经弄得明白,正与我家阎罗天子在五殿吃酒,你等还不速速画押伏罪!”
话落处,卞城王挥手命令殿卒狱卒将田真人钟万等众统统押上来,画押伏罪。
大家闻说此话,直听得怒发冲冠,愤目而视,一个个被殿卒狱卒摁押到了官案前画押认罪。
朱阙挣扎不停,怒瞪关元道:“格老子的,果然让老子猜到了,那鸟先生正在和阎王老儿吃酒寻乐哩,哪会管我们死活!”
关元疑窦丛生,大步上前来分开狱卒,要与卞城王分辨。
卞城王恼羞成怒,大骂狂徒,命殿卒也把关元拷上铁镣,先押送附近地狱看管。
霎时间,众殿卒取供书的取供书,拿印泥的拿印泥,摁头的摁头,捉臂的捉臂,各各穷凶极恶,逼压着田真人钟万等十三众画了押,伏了罪,虽然朱阙魏益夏烷几个性情刚烈,又蹦又跳地挣扎不停,但终归沦为鬼魂,无济于事。大家全部画押伏罪后,又被拖往下一殿七殿去了。
那七殿、八殿、九殿、十殿的阎王接到命令,也各各按部就班,雷厉风行,把田真人、钟万、钟极等二十一众过了堂审,画押了供书。
众阎王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不留神就会给幽冥地府留下无穷祸根,因此都遵从森罗王的旨意,一同亲自将这一干新鬼督押到醧忘台,准备取回堕落生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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醧忘台在幽冥地府十殿的冥王殿前,六桥之外,高大如方丈,四周的廊房有一百零八间,并且有一条通道,通向东方,仅一尺四寸来宽。
所有奉令押解到的男女鬼魂俱进入各自相应的廊房中。其中放有瓷杯,瓷杯中盛着醧忘汤,招转世各鬼饮下它,多少不论,前尘往事便顿时忘得一干二净。然后鬼役搀扶着饮过醧忘汤的鬼魂从通道送出,推上麻绳绑扎的苦竹浮桥,转劫投生去。
司掌醧忘台的叫孟婆,是玉皇大帝敕封的幽冥正神,并不伏十殿阎王管辖,为神极其光明磊落,大公无私,这也正是十殿阎王所担忧,不好唬弄的事。
孟婆每日出入醧忘台,恪尽职守,让各类鬼魂早日转世投胎。
只是如今阳界逢着乱世,那些战死的,饿死的,为奸官害死的,被强盗杀死的鬼魂,都一拨又一拨地投来。醧忘台下聚集着无数鬼魂,熙熙攘攘,挤挤压压无个尽头,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准备饮醧忘汤转生去。
但见来转世的鬼魂一个个悲天怆地,哭爹叫娘,恓恓惶惶,好不凄凉也。
孟婆每日觑见诸部众生相,心似滴血一般疼痛,此为菩萨心肠矣。
这日,孟婆刚又配制了百十大缸醧忘汤,出来略微透口气儿,便远远瞥见数位阎王亲自督押着三辆蝙蝠车匆匆赶来,她不由暗生惊疑,遂理鬓整裙,快步迎下醧忘台。
八位阎王转眼间已至醧忘台下,纷纷跃将下来。
几名鬼卒押着蝙蝠车也吱呀呀地停下了车轮。
蝙蝠车上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田真人、钟万、钟极等二十一位的阴身,却是屡受酷刑,躯体稀烂,不忍目睹。
孟婆先款款行礼道:“各位殿下久安。”
众阎王也慌忙回礼,齐声道:“孟婆久安”
一番寒暄后,转轮王指着蝙蝠车,温恭道:“这一伙案犯十分凶恶,斩杀了幽冥九位明王,百位鬼王,大伤了我地府的根基。十座大殿堂审,他(她)们硬是不伏罪刑,实在是三界的异数!阎罗天子发下话来,叫我等亲自押来,请孟婆速速灌下醧忘汤,将他(她)们发付到湿生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