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一炷香工夫后,曾荣进了慈宁宫大门。
彼时慈宁宫也正在传膳,四五个宫女穿梭不息,不过整个慈宁宫鸦雀无声,人人敛声屏气的,见到曾荣,门口的太监没等曾荣开口,忙不迭地转身进去通传了。
很快,曾荣就知道缘由了。
太后正在生气,且是在生大气。
曾荣进去时,阿梅正跪在地上,红着眼圈,抿着嘴,不敢出声,更不敢分辩,只两眼汪汪地瞅了眼曾荣。
曾荣虽知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是退避三舍,可事关阿梅,她不能见死不救。
“下官参见太后,回太后,皇上命下官来传话,皇上今日吞咽已回复正常,说是太后昨日赐的两道菜甚合他心,今日特地打发下官给太后回送两道菜,以表孝心。”曾荣先表明来意,希望皇上此举能缓缓减缓些太后的怒气。
果然,太后听了这话脸上略和缓了些,“难为他有心了,送上来吧。”
曾荣把食盒端到炕沿前,交给正摆膳的徐敏慧,退后两步,看着徐敏慧把菜端出来,一道是清蒸鲥鱼,一道是松茸山鸡汤,太后看了眼这两道菜,道:“这松茸山鸡汤留下,清蒸鲥鱼给朱恒送去。”
徐敏慧听了把清蒸鲥鱼放回食盒,太后复又看了眼炕几上的十来道菜,命她把一道猴头菇烧裙边放进去。
待宫女把食盒盖好,太后突然对曾荣说道:“阿荣,朱恒这孩子知晓皇上宣太医了,很是忧心,原本是想亲自去探视的,可他这两天身子不好,御医说他忧思太重,郁结于心,正好你来了,去帮他排解排解,就说皇上没事了。”
“我?”曾荣一愣。
她本能地不信,朱恒一向和皇上不亲睦,怎么可能会为了皇上郁结于心,更何况,皇上只是被鱼刺卡了一下,压根就算不得病。
因此,只怕真正令朱恒忧思太重郁结于心的是另有其人,保不齐就是指她自己,所以太后才会当着这么多宫女太监的面替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联想到阿梅的罚跪,曾荣猜到,多半是昨日她在瑶华宫罚跪一事被朱恒知晓了,可问题是,她对朱恒是真没有那意思啊。
可太后的旨意,她不能不听,更别说,其中还牵扯到一个阿梅。
“回太后,下官和二殿下不甚相熟,怕这么贸然过去会说错话冲撞了他。下官斗胆,求太后开恩,准许阿梅姐姐陪下官一块过去,有阿梅姐姐照应,下官即便犯错也有人帮着提点一二。”曾荣跪下去求道。
太后一听曾荣前两句话,以为她是想拒绝,正要动怒时,曾荣回转了,且转圜得相当巧妙,既替于梅求情了,也替她自己避嫌了。
只是就这么轻松放过于梅,太后略觉不甘,担心没达到惩治效果对方下次还会再犯,正犹疑时,只见曾荣又道:“启禀太后,下官不知阿梅姐犯了何错,本不该为她求情,不如这样,下官斗胆,求太后开恩,借用阿梅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下官把阿梅姐还回来,到时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也罢,让她带你去吧。”太后被曾荣的言语打动了。
这孩子确实聪明,说话做事总能给别人留有余地,既不伤对方颜面,又能轻松地化解矛盾,这么一比,阿梅差太远了。
“多谢太后开恩。”曾荣起身去扶阿梅,阿梅怯怯地看了太后一眼,见对方没反对,这才跟着曾荣站起来。
曾荣从徐敏慧手里接过食盒,推着阿梅往外走,因着屋内太监宫女不断,两人什么也没说,阿梅领着曾荣穿过慈宁宫的后门进入后殿,后殿安安静静的,出了后殿门,是一条两丈来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是小小巧巧的五间上房,两名太监正立在廊下候着。
没等曾荣和阿梅靠近,其中一名太监迎了过来,“二殿下有令,不见任何人,阿梅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们。”
曾荣认出了这人是上次她迷路时送过她回尚工局的小海子,便道:“海子哥,是我,我刚从皇上那边过来,太后说二殿下担心皇上,特命我来排解排解。”
“你,你是,你是曾姑娘?”小海子认出了曾荣。
“是我,劳烦你去向二殿下通报一声,太后还命我给二殿下送来两道二殿下爱吃的菜。”曾荣故意把声音稍稍放大了些。
可惜,甬道那头的那扇门没动静。
小海子回头看了一眼,犹疑了一下,跑过去,站在门口回话,曾荣只听到小海子在替她通传,却没听到朱恒的动静,不过倒是看到小海子推门进去了。
这一等,足足等了快一炷香时间,小海子这才跑出来,说是二殿下有请。
曾荣拎着食盒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阿梅停在了原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梅摇摇头。
曾荣犹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了,都到这了,她也没有退路了。
掀过纱帘,曾荣站在堂屋适应了一会屋子里的光线,这才发现朱恒并没有在堂屋待着,正琢磨该先去东屋还是西屋时,只见一个声音从西边屋子里传来,“进来吧。”
紧接着,西边屋子的纱帘被掀开了,露出了朱恒的身影,自然是坐在轮椅上的。
曾荣拎着食盒进了西边屋子,西边屋子明显比堂屋要亮堂多了,因为南北两边墙面都有大窗户,因此,曾荣一眼就看出这个屋子是专门给朱恒准备的。
不管是屋子中间的大书桌还是墙面上伸手可及的内嵌式书架以及北边窗台下的琴架和棋盘,甚至于南边墙下的罗汉塌和高几,均是按照轮椅的高度打造的。
见曾荣站在门口打量屋子里的东西,朱恒温和一笑,道:“这是太后特地命人为我打造的,住习惯了,不用人伺候我也能自理。”
“是吗?真习惯了?”曾荣看着案桌上摆放的书籍和写了一半的字幅,很容易就联想起他一个人守着一间屋子度过的那些孤独时光,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年,甚至于还会是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长。
一股淡淡的酸涩从曾荣心间爬过,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