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熟门熟路地登上竹楼,一个晃身,不见了猴影。
才说它体贴,哪知猴性难改。
秦挽依龟速地挪到竹楼楼梯下,生怕两边会突然窜出什么。
“快点,这么慢,你当乌龟算了。”灵儿趴在围栏上边,朝她吼了一声,继而又没了声响。
“当乌龟有什么不好,这个时候,龟壳就能派上用场了。”秦挽依哼了一声,扶着栏杆,眼看着脚下,慢慢登上竹楼。
然而,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的楼梯变得清晰起来,上边似乎有亮光。
她抬头一看,半空中,不知道怎么出现一道光芒,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支蜡烛,漂浮着移动。
“灵儿,好样的,正愁看不见呢。”秦挽依登上竹楼,本以为会看到灵儿顶着一支蜡烛引它进去,哪知空空如也。
蜡烛挂在半空中的灯碗中,按照这个高度,灵儿绝对不可能办到。
这么说,这竹楼里边有人?
药王谷里边,她所熟知的人,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那会是谁?
秦挽依不觉颤抖起来,总觉得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她,背后凉飕飕的。
“灵儿,你在哪里?”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向猴子求助。
“笨蛋,我不在屋里,还能在哪里!”钟九的房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此刻,哪怕被骂笨蛋,秦挽依也觉得其实没有那么难听了。
听得声音,秦挽依莫名的心安,快走几步,跨入房里,向灵儿靠近。
房中,灵儿跳到桌上,似乎在点灯。
很快,房中也有了灯光。
“笨蛋,你干嘛呢,慌慌张张,疑神疑鬼的。”灵儿看着秦挽依向自己靠近,它退一步,她进一步,不觉吼道,“别跟我挨得这么近,你都两天没洗澡了,有味道。”
灵儿索性跳下桌子,与秦挽依保持一段远远的距离。
“灵儿,房外顶上的灯,是你点的吗?”秦挽依哆嗦着问道,周围萦绕的阴森的气息,怎么也无法消散。
“笨蛋,我有那么高吗?”灵儿跳着脚骂道。
“那谁点的?你家主子藏了人吗?”解不开这个心结,秦挽依就无法冷静下来。
灵儿蔑视了秦挽依一眼:“笨蛋,竹楼有小黑守着,闲杂人等,谁敢上的来。”
“小黑?是谁啊?狗吗?我怎么没有见到过啊?”秦挽依一脸茫然。
突然,房外传来两声扇动声,像是翅膀拍打着什么。
秦挽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这竹楼不是守着一只小黑鹰吗,而且小黑鹰的母亲,还是她的救命之人呢。
她怎么像个忘恩负义之人一样,人家好意,还被她曲解。
她马上跑到房外,逡巡了一圈,没看到小黑鹰,也不知道藏在哪里,只能朝着空气道:“对不住,小黑,下次不会了。”
“笨蛋,说完了没有,快点收拾,天都要亮了,我还得回去陪主子睡觉。”灵儿不耐烦地吼道。
秦挽依的眉脚微微抽动,竟然还要陪睡?
“听到了没,听到了就赶紧着点,我不喜欢把话重复第二遍。”灵儿双手叉腰。
看看,听听,跟钟九这个主子混久了,连习惯都一样,简直臭味相投。
“马上马上。”沦落到被猴子支使的份上,秦挽依已经麻木了。
打开衣柜,全是白衣,钟九的衣服,看不出哪里不同,秦挽依也不挑剔,闭着眼睛随便替钟九拿了三件,反正也没有多少讲究。
办完了钟九的事,当然是替自己办事。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灵儿,它有些困顿地打着哈欠,趁着灵儿不注意的时候,她又从衣柜里边偷偷地抽了一件,塞入三件里边,神不知鬼不觉。
这应该不算偷,而是拿,那点跑路费,应该不为过,秦挽依心安理得地想着。
“好了,走吧。”在桌上收拾妥当,秦挽依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熄灯前,她环顾一圈,确认没有哪里不妥的时候,正要熄灯,一抬头,就看到窗户口的笼子。
钟九在灵柩别苑住了这么久,应该还没有管过鸽子,虽然鸽子笼子是打开的,就是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主动出去觅食。
“灵儿,等等,我去看看鸽子。”说罢,秦挽依走到窗户边,往笼子里边一看,此时,笼子里边,黑脚白鸽惬意地跳来跳去,几日不见,居然还肥了。
看来,是钟九在这里的缘故,给了它太大的压力,让它吃不好睡不好,这不钟九一离开,居然就肥成这样。
果然,钟九的威慑力,不仅对人有效,对动物也同样有效。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趁着还能长肥的时候多长点肉吧,你家主子快要回来了,能逍遥快活就逍遥快活,且过且珍惜。”秦挽依往窗外望了一眼,窗户一直都开着,这么多天窗户开着都没事,她也就不多此一举。
只是,当她快要收回视线的时候,窗外,似乎有一个黑点,在飞动,正朝这边而来。
秦挽依揉了揉眼睛,并没有看错,待她想要看清楚的时候,黑点竟然主动送上门。
黑点越变越大,直飞而来,秦挽依赶紧后退一步。
猛然间,黑点已经扑腾着翅膀,飞入窗户,钻入笼子里。
原来是只黑鸽啊。
黑鸽的嘴里,似乎还叼着一条肥硕的虫子,它将虫子往白鸽嘴里一喂,白鸽衔了虫子,砸吧砸吧嘴巴,已经吞入腹中了。
啧啧,难怪这么肥,原来是好吃懒做。
看来是小情人回来了,所以才会这么欢脱。
只是,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黑鸽,突然,秦挽依眼睛一眯。
黑鸽的脚,是白色的,白脚黑鸽,不正是当晚在相府看到的那只吗?
当晚翠屏与人传递消息,莫非那人是钟九?
这种鸽子,很是稀有,不可能随处都可以看到。
“笨蛋,杵在那里跟块木头一样干什么,快走了。”灵儿很不耐烦地催道,它的一颗心,早就飘远到灵柩别苑了。
只是,秦挽依没有动,她的一颗心,沉落到谷底。
“灵儿,你说,这种鸽子,别处还有吗?”
秦挽依带着希冀,可惜,灵儿不懂,如实回道:“这两只鸽子,只主子有。”
她苦笑一声,如果那人真是钟九,那么,翠屏是他安插的眼线吗?
为何在她身边安插?又盯了这么多年?如此苦心经营,究竟是为了什么?
相府那场大火,会是钟九促成的吗?
他在药王谷运筹帷幄,究竟想要决策哪里呢,难道是京都吗?
秦挽依愣愣地望着两只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的鸽子,神思已经飘得很远。
“笨蛋,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走了。”灵儿在门口打转,见秦挽依没有丝毫的动静,终于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她茫茫然抬头,才醒悟到身处何地。
“你先下楼吧,我熄了灯,马上下去。”秦挽依平平静静地硬着,完全没有了方才嬉笑的样子。
灵儿歪着头,有点疑惑,似是想不通为什么秦挽依变化如此大,不过,它还是听了秦挽依的话,跑到楼下等了。
秦挽依略微犹豫,伸手在书案上翻找起来,若是有通信,不知道会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然而,钟九是个心思缜密,办事谨慎,滴水不漏的人,寻遍整个书案,也没有半分线索。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选择暂时离开。
回去的途中,秦挽依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而又乏力,亦如那颗本来雀跃的心。
“笨蛋,你怎么了,病了?”灵儿在秦挽依周围绕了几圈,都不见秦挽依有半点反应,当下问道。
秦挽依摇了摇头,牵强一笑:“灵儿终于懂得关心我了。”
“哼。”灵儿不再理会秦挽依。
灵儿心思单纯,只是钟九深藏城府,本来以为很接近他了,哪知只是看到他的表面。
他曾说过,大兴朝有头有脸的人,他都能知道,那时候,她应该留意,记下那么多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难怪他连素月都知道,根本不是因为素月有头有脸,而是因为他早将相府上上下下的人摸个清楚。
当初,她已然知道翠屏背后有人,只是不知道竟然是钟九,而且,她还可笑地将素月托付给翠屏。
不过,钟九似乎并未作出对素月不利的事情,那么,她是否可以当做不知道呢?
是当面质问钟九?还是选择沉默?
一路挣扎,回到灵柩别苑的时候,她也想不出究竟该怎么做。
钟九的房间越来越临近,直到跨入房间的那刻,她还是云里雾里。
“挽依,回来了?”钟彦凡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像个慈和的长辈,没有心机,可以相信。
他们知道钟九的为人吗?
如果不知道,是不是被欺骗了?
如果知道,那么,冲着药王谷众人甘心为他所做一切,是否可以相信,其实,钟九只是收集消息,并没有打算伤害任何人呢?
事实上,钟九也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难道还不了解一个人的为人吗?
“挽依,怎么了?”钟彦凡微微收敛了笑意,关心地道。
“大师姐夫,你觉得,想要看清一个人的为人,需要多久?”藏在心中的疑惑,始终徘徊不去,秦挽依不吐不快。
钟彦凡心中了然:“一个人的为人,不是用眼去看用耳去听,而是用心去感受,如果是用心去看去听,那么,哪怕只是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你就能知道他的为人。”
“用心?”
对啊,是该用心,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眼睛看见的,耳朵听到的,兴许真的有误。
只要记得钟九救过自己救好了,其他的,都已经不再重要。而且,钟九监视的是火海之前的秦挽依,火海之后的她,与钟九没有半毛钱关系。
“挽依……”
秦挽依扬起笑容,暗沉的双眸,突然又圆又亮,比之夜空星星还璀璨夺目:“大师姐夫,我没事,只是刚才在静湖,被黑夜里边的竹楼吓得不轻,像个郊外的空楼一样,真怕里边会出现飘着长发穿着白衣的……”
秦挽依伸出舌头,脑袋一歪。
“呵呵……”被秦挽依夸张的表情逗笑,钟彦凡轻笑出声。
“你……在……说……我……吗?”
一道低沉缓慢嘶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似乎贴的很近很近,像是在她耳畔说的一样。
“啊?”才说嘴就打嘴,秦挽依抡起包袱,直接往后扔了过去,继而逃跑躲在钟彦凡的身后,偷瞄着对面。
对面站着一人,就在她方才所站之地后边,影子在后边拉长。此刻,她的双手呈张牙舞爪的姿态,只是,脸上一片漠然和僵化,头顶之上,还挂着一件钟九的衣服,地上洒了三件。
“额……”秦挽依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大师姐,原来是你啊,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秦挽依”孙雯握紧成拳,一字一顿,从嘴里蹦出,“你一个学医的,不相信无神论也就算了,竟然还怕鬼怪。”
“无神论?”秦挽依瞪大双眼。
孙雯失言,抬手挡住视线,手指骨头,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大师姐夫,快,一定要挡住。”秦挽依将钟彦凡推了一把。
钟彦凡一边笑着,一边走到孙雯前边,替她将挂在头上的衣服取下,带着宠溺和无奈的口吻:“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只是想吓吓她而已,没想到反应这么大,还拿衣服扔我,动刀的时候,怎么不见她退缩,她一定是故意的。”孙雯恨恨地道。
“她还小,害怕也是正常,安然无恙回来了就好。”钟彦凡替秦挽依说这话,抚慰着自己狂躁的娇妻。
秦挽依忙迎合着点头:“对,我还小,害怕是正常的,下次再让我大半夜去静湖,绝对不再毛遂自荐了。”
“老娘才不信她还小。”孙雯龇牙咧嘴,还踢着腿,大有扑上来揍她一顿的架势。
“她与轩儿同岁,就像咱们的孩子一样,你如此模样,若是被轩儿看到了,又该惹他心烦了。”钟彦凡搬出钟乐轩,果然,孙雯安静了不少,像个为人母亲该有的姿态。
“哼,咱们的儿子,越长越不可爱了,不像你,不像我,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生的,有没有被人掉过包。”孙雯一阵埋怨。
“我不是你生的。”钟乐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听了多久,反正孙雯最后一句话,他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
钟乐轩说完,直接扭头回屋去了。
孙雯一听,大事不妙,忙追了上去哄劝:“哎呦我的儿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嘭的一声,房门被钟乐轩无情的关上。
“儿子诶,别这样对我嘛,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而已。”孙雯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门上,哭天喊地,“你是不知道,你小时候光着屁股在床上爬了爬去的样子有多可爱,还有你用软软甜甜的嘴巴与我亲亲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主动,还有还有……”
房门被重新打开,钟乐轩的脸,阴云密布。
别说钟乐轩听不下去,就连秦挽依,听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你能不能别……”
没等钟乐轩说完,孙雯一把扑入钟乐轩的怀里,搂着不放:“我就知道我的儿子不会把娘亲抛弃在这寒冷孤寂的深夜,无依无靠。”
钟乐轩甩了甩身上这块橡皮糖,但是没有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