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继续躺着,过了一会,她又问道:“你之前是公务员,那为什么你会弄轮椅的?”
“这是我的爱好,我从小就喜欢发明,小学的时候写我的理想,我是希望做一个发明家的。”
“轮椅算不得是你的发明。”苏冰侧头看着他。
朱方圆笑了笑,“但是在这个年代,轮椅就是我的发明。”
苏冰拉着他的手,怏怏地道:“二师兄,我们结婚吧。”她最近为他起了个绰号,叫老猪,而他叫她老温,弼马温。他是大师兄,而他老猪就是二师兄了。他一直辩驳,不愿意承认这个绰号,甚至拿他以前跟小晴爹联系的时候用的假姓抬出来,可惜,他就是老猪,苏冰已经定了他的身份。最后没办法,好男不与女斗,只能是认了,可也没给她占便宜,她现在是死猴子。
朱方圆看着她,正色地道:“没取到真经之前,我老猪不谈婚嫁。”他还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吗?就是想着断了自己的念头,断了君泽天的念头。
苏冰捂住脑袋,连叹三声,“我就那么差?”
“你很好,但是,不是我杯茶!”朱方圆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啧了一下,“你啊,还是快点摆平你的君泽天吧,我觉得那诸葛明已经起疑心了,过不久,君泽天就会知道。”
苏冰道:“诸葛明是看出了些端倪,所以现在我都尽量避免和他接触了。我也不明白,我死之前,分明是杨洛衣的身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苏冰呢?哎,早知道我就不用这个名字回来了。”
“你完全可以不回来的!”朱方圆道。
“那不行,君泽天的腿若没有我的再次施针,会废掉的,再说,我心里也放不下他!”苏冰在朱方圆面前,没有遮掩。
闺蜜,大概说的就是他们这种情况了。
“放不下也要放下啊,那天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就觉得可怜,若是要他再经受一次,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撑下去,你别以为男人都很坚强,其实,男人是最脆弱的。”朱方圆叹息道。
“不说这个了,说点欢喜的事情来听听。”苏冰转移话题,心里沉重得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沉压压的,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朱方圆瞟了她一眼,“欢喜的事情?那就是你这个月大姨妈来了。”
苏冰打了他一下,“胡说八道,这哪里是欢喜的事情?”
“现代不知道多少女人害怕大姨妈不来呢,你来了就是好事啊!”
话题,又扯回了现代,苏冰觉得,今晚的话题过于沉重,他们两人,就像是困在蚕茧里的蚕一般,被自己吐出的烦恼丝困住,无法脱身。
雨,终于又再噼里啪啦地下了,天地间,仿佛陷入了一场浩劫中,暗无天日。
这大雨,迷离了人的眼,迷离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
雨停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这日苏冰刚回到医馆,诸葛明便沉重地对她说:“你跟我去一趟王府吧,谦不太好了。”
苏冰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却还要装作平静地问诸葛明,“他的伤还没好吗?”
诸葛明摇摇头,“不是,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双腿有些麻痹,使不上力气。”
苏冰知道,他的血脉开始运行不畅顺了,她沉默了一下,背起药箱道:“走吧!”
今日放晴,阳光透明而娇媚,世间被清洗过,清新无比,连带空气也变得纯净起来。
苏冰进入君泽天的房间,君泽天坐在太师椅上,他下巴有青青的胡茬,脸色还有些苍白,眸光锐利,俊美的脸上挂着一丝阴柔的冷漠。
他见到苏冰,微微点头致意,“你来了!”
苏冰顿时觉得喉头哽咽,她嗯了一声,“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了!”他挥挥手,眸子里的锐利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耐烦,“你来给本王瞧瞧,本王的脚到底怎么样了。”
苏冰走过去,走近他,她站在他身前,闻着他身上的气味,仿若隔世。
曾经,在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在这个房间,她为他送来轮椅,他抱着她,拥吻她,那样美好而缠绵。
眼泪几乎要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强忍住泪水,蹲下身子,挽起他的裤管,只是刚挽起,手就僵硬了,他的双腿,哪里还有三年前的白净顺滑?一道道疤痕在布满他双脚,那样狰狞,那样恐怖,那样触目惊心。
“战场上受的伤?”她的声音,事实上已经哽咽了,可那也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住心头的惊惧和疼痛。
君泽天淡淡地道:“是本王自己砍的,这双腿,害死了本王最爱的女人!”
苏冰愕然,一种强大的悲哀和愤怒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忽地站起来,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泪水从眼眶滑落,疯子似地冲他喊:“你疯了你?”
一丝愤怒划过君泽天的眼眸,他迅速抬头用冷冽的眸光锁住她,看到她眼中的泪和眼中的伤痛,他愣住了,脸色渐渐变得谨慎起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期待。他没有问,只是这样用乌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她。
苏冰胸腔似乎要爆炸一般,她很想扑上去厮打他,狠狠地打,那样多的伤口,她无法想象他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张张嘴,陡然转身,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她分明看到诸葛明苍白的脸。
她顾不得这么许多了,顾不得会被人发现她的身份,她无法面对他的伤口,无法面对他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
终于,她忽然明白当日他以为她自伤时,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君泽天的脸色陡然变白,他站起来,疾步追了出去。
他双脚虽然使不上太多的力气,但是,用内力提脚,还是很快就追上了苏冰。
他一把拉住苏冰的手,转过她的双肩,眸子对上她的泪眼,苏冰用手擦了擦眼泪,别过脸不看他。
君泽天含着一丝谨慎和惊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苏冰咬住唇不说,泪水刚擦掉,又不断地落下,她看着廊底下那一盘剑兰的叶子,那些叶子,仿佛就是一道道横亘在君泽天腿上的伤口,刺得她眼睛生痛。
他伸手抹去她的泪水,颤声问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忽然抬头看着他,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心疼,全身微颤,连牙齿都打战,她眼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光芒,她启唇,毅然道:“我叫苏冰!”
似乎是在明朗的天空下,忽然响起一道雷鸣,那样清晰而强大地劈进君泽天的脑子里。他怔怔地看着她,记忆中,有一个女子含笑道来:“我叫苏冰!”
那女子的容貌,在他心中刻骨铭心,但是比这容貌更深入骨髓的,是她说的这句话。
“你是苏冰?”他怔怔地问她,“你叫苏冰?还是你是苏冰?”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他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似乎眼前有一丝幸福,他是可以握在手中的,但是,他害怕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一丝幸福,最后那幸福会变成刀子,刺得他浑身血肉模糊。
他颤抖地摸向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他取下匕首,忽然弯腰往自己的腿上一划,鲜血就这样溢出,染红了他玉白色的裤子。
他动作这样迅捷,身旁的人全部都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鲜血已经喷涌而出了。
苏冰捂住嘴巴,退后一步,惊恐的眼里满是泪水。
她耳边响起一道声音,是诸葛明的声音,他道:“每当他心里疼得无法承受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做。”
苏冰摇摇头,闭上眼睛,又忽然睁开,再摇摇头,痛苦地道:“我不是苏冰,我不是苏冰……”她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
喷涌而出,继而是眼前一黑,她悄然滑落。
“啊……”君泽天看着她吐血,看着她晕倒,忽然惊恐地大喊一声,仿佛三年前的一幕再次在他眼前发生,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苏冰在他面前再死一次,那样的痛,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他把匕首,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膛,他知道,只有痛过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苏冰在他尖叫声中回过神来,她张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让她心魂俱裂的一幕,她并不知道,自己三年前在他怀中死去的一幕,已经成为他的噩梦,他此生不敢触及的痛。
她全身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回的芷仪阁,只知道有人搀扶着她,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抬着君泽天的人身后,彷徨失措,仿佛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在棉絮上印下一汪鲜血。
到底是抢救过来了,她痴痴地坐在床前,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置若罔闻,只用那样沉痛的眸子看着床上的人。
许久,许久,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中,她看到君泽天浑身是血,用那样痴惘的眸子看着她,然后,他忽然拿起匕首往自己的心脏刺去,鲜血喷在她的脸上,温热粘稠的气息让她几乎窒息,她觉得呼吸不过来。
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地呼唤,“郡主,郡主……”
她陡然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是嬷嬷那含悲带喜的眸子。
在芷仪阁庭院的一幕,芷仪阁的下人都瞧见了,嬷嬷与小菊都知道王爷曾经为王妃起过一个名字,叫苏冰。所以,当她说她叫苏冰的时候,嬷嬷她们都惊住了。
这苏冰的名字,也只有她们两人知道,连小晴都不知道。所以,如今房间内,便只有嬷嬷与小菊。
苏冰猛地坐起来,一把拉住嬷嬷的手,急问道:“王爷怎么样了?”
嬷嬷轻声安慰,“郡主莫要担心,王爷没事,诸葛大夫说他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苏冰下床穿鞋,“我要去看他!”
嬷嬷忽然拉住她的手,哭道:“郡主,你回来就好,这三年,可差点没把嬷嬷的眼睛哭瞎了!”
苏冰心中陡然一软,她瞧着嬷嬷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眼角,心里难受极了,小菊也上前,抱住苏冰就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道:“小菊不怕,不管郡主是鬼还是人,小菊都不怕,只要郡主回来就行。”
苏冰抱住小菊,道:“不要哭了,既然高兴我回来,就要笑给我看,不要哭。”
这句话,等同是她承认了。她见嬷嬷还要问,便道:“我之后会慢慢跟你们说的,但是,现在我想先去看看他。”
嬷嬷理解,道:“好,那我陪郡主过去。”
苏冰抬头看她,道:“嬷嬷,你还是莫要叫我郡主,外面的人都道我已经死了,你这样叫我,会吓到他们的。”
嬷嬷笑中有泪,道:“瞧我多糊涂,好,好,不叫郡主,就叫小姐吧。”
苏冰嗯了一声,也不等嬷嬷了,急忙就往外走。
她熟悉芷仪阁,这里跟三年前一点都没变,她刚才住的是西厢,走去君泽天住的芷仪阁正屋,也只有三分钟的路。
今日在芷仪阁发生的事情,除了芷仪阁的几人看到之外,外面并不知道。诸葛明下令封锁消息,所以,连御医都不知道君泽天再度受伤,柔妃自然也不知道。
诸葛明坐在房间内的八仙桌旁边,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双手不断地转动杯子,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见苏冰进来,他瞧着苏冰,眸光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地道:“你来了!”
苏冰点点头,瞧了瞧床上的君泽天,他还没醒来,脸色苍白,嘴唇也是一点血色也无,双眼紧闭,眉头也微微蹙起,下巴的青茬更加的明显。她问道:“他怎么样了?”
诸葛明道:“跟以往一样,会好起来的。”
苏冰坐在八仙桌旁的凳子上,看着诸葛明,她知道在诸葛明面前是无法再掩饰身份的,所以,也就不再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了,问道:“他这三年,都过得很苦吧?”
诸葛明看着她,儒雅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苦?他说过一句话,他的心,在你死的时候跟着你一同灰飞烟灭了,没有心的人,怎么会觉得苦?”
苏冰脸上露出凄苦的神色,喃喃地道:“我没想过他过得是这种日子。”
诸葛明忽地发怒,“当初,你就不该伤害自己来救他,你为了救他而死,你觉得他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