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泽天依旧每日都来苏冰宫中用膳,但是却从不在这里过夜。
开始苏冰以为她在正龙殿就寝,后来无意中听到宫女在外面窃窃私语,才知道他这几日都去了柔妃的宫中留宿。
脑子里无可抑制地想起三年多以前,曾在王府中撞破他与柔妃一起的片段,那时候的她,心痛难挡。而当日他撞破她与诸葛明在一起,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吧?他如今留宿在柔妃宫中,是报复还是真又喜欢上了柔妃?
是任何一个女子,她都有权利吃醋,但是唯独对柔妃,她没有资格。因为柔妃是他名正言顺的侧妃,是明媒正娶入门的。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夺了柔妃所爱。
无论她想不想,她跟君泽天之间的嫌隙已生。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吃不下,胃不舒服,十分的不舒服,吃点东西下去就有反胃的冲动。
和苏冰一样情绪低落的,还有千山!
她以前虽然冷凝,但偶尔也有笑容,如今是一天到晚都板着脸,垂着头,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
苏冰知道这傻丫头已经陷入了情网。她爱上了吕宁,而她所爱的那个人,如今每日都在可儿宫中流连。千山初涉情关,并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不想听不想理,却还是忍不住让人去那边打探消息。每日黄昏,听到回禀都是说今日吕公子和可儿小姐去了游湖,去了赏花,却了品茗,一同用了什么点心,两人关系日渐亲密,甚至有一日,有人来回禀说吕公子竟然为可儿小姐拨弄头发。
千山每一次听了,都沉默不语,转身回了厢房,直到掌灯时分才出来。
短短十天,千山就瘦了很多,原本还有些圆润的下巴尖了。
这晚上,她出宫看望母亲,在家中用膳,多喝了几杯酒,回来就抱着苏冰嚎啕大哭。
苏冰知道迟早有一天她的情绪会崩溃,她能坚持这么多天,已经让苏冰有些意外了。
她没有说话,让千山尽情地发泄,千山自己哭得有些累了,才抬起头有些尴尬地吸吸鼻子,道:“我只是有些不舒服,现在没事了!”
苏冰扶着她的肩膀,似有所指地道:“千山,看事情不要看表面,有些事情,未必是你看到的那样!”
千山伸手抹了抹眼泪,有些嘲弄地道:“若双眼所看都不是事实,还有什么是事实?主人您不必安慰我,我缓一下就没事了。”
苏冰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痕,语重心长地道:“千山,你当局者迷,有些事情看不清楚。我问你,吕宁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
千山立刻愤恨地回答:“狗屎,垃圾,人渣,败类,见色起心……”
苏冰眉头黑线,这话她大概已经在心里骂了无数次,所以她一问便信手拈来。她浅声笑了笑,道:“他真的是这么一个不堪的人,你又如何会喜欢他?好吧,我这样问你,在他遇到可儿之前,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千山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若问之前,还算是个人,孝心,仁义,人也聪明,有正义感,还懂得关心人,算是个好男人。”
苏冰笑道:“你也说他是个聪明人了,那么,他做任何事,咱们都无须担心是不是?”
“我哪里是担心他?他被人骗了才好!”千山始终还是未能领会苏冰的意思。苏冰长叹一声,“傻丫头,试试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待整件事情!”
千山狐疑地看着苏冰,“主人您到底想说什么?明知道千山愚钝,您还在那一个劲的拐弯抹角,这不是难为人吗?”见苏冰蹙起眉,她又道:“好好好,要说旁观者的身份去看这件事情,那他的行为其实也可以理解!”
苏冰呃了一声,这么快又明白了?
只是她还没说话,千山便又接着说,“那可儿着实也长得美丽,只怕我若是男子,在不知道她恶毒心肠之前,大概都会爱上她,所以,我理解啊,谁说我不理解呢?自古英雄爱美人,那狗屎虽然算不得是英雄,可狗熊也是爱美人的,而且还会比英雄更死心塌地,他这种就是去做炮灰的,死不足惜。”说到最后,面容竟没了愤怒,反而多了几分忧伤。
苏冰摇摇头,千山的性子太耿直了,有些事情确实需要瞒着她。苏冰瞧着千山狼狈的面容,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候,吕宁一定会知道你的好!”
千山哼了一声,“他以为我是什么啊?他回头我也不稀罕了!”
第二天,苏冰带千山去湖边采莲子,此时,天色已经暗淡,黄昏的天际有彩霞如锦,火红的,嫣红的,粉紫的,映得半边天色绚烂夺目。负重一日的太阳,一寸寸地沉到天的另一边,过了一会,火烧云的情况便慢慢地褪去,只剩余浅淡红与黄交织辉映。
两人坐在岸边,看着这美丽的色彩渐渐褪去,心中都觉得无限凄怆。
良久,苏冰才打起精神要站起来,却见千山忽然拉着她的手道:“主
人,不摘了,咱们回去吧!”
苏冰见她脸色陡变,并且横在她面前阻挡她的视线,便知道有情况出现了。她身后拨开她的脑袋,只见御花园的羊肠小道上,走来一行人。
虽然夜色渐渐四拢,但是视物还是十分清楚。君泽天牵着柔妃的手,一路有说有笑地走来。
这情景多么熟悉啊!他也曾经牵着她的手走过无数次的黄昏路,如今情景依旧,只是他身边已经换了人!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进去,再狠狠地剜进去,痛得那样尖锐,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心已经鲜血淋漓了。
早知道他留宿在柔妃的宫里,那种失落和伤心,也只是限于想象得来的。而如今亲眼看到,方知道是痛得如此彻底。
她在心底急急地警告自己,不许哭,不许掉泪,如今她留在宫中唯一的目的,是要调查清楚陈雨竹的死因,只要一切都水落石出,她就会离开这里,她什么都瞧不见,那么心就不会再疼了!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她再自持镇定,还是无法掩饰脸上震惊和沉痛的表情。她曾经多么天真地以为,他在柔妃宫中过夜,只是想气气她,没有真的和柔妃同床,可如今,亲眼目睹两人的亲昵,她还能自欺欺人吗?
君泽天与柔妃也瞧见了她,柔妃愣了一下,迅速甩开君泽天的手,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不动。
君泽天定定地瞧着苏冰好一会,才走过来,脸色有些复杂,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冰料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她胃部一阵翻涌,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几乎要全部吐出来,但是,她强忍住恶心,依旧扬起一抹浅笑,仿佛她并不在意一般,只是,微微颤抖的嘴唇和变调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是的,出来走走!”
她的眸光越过君泽天,落在柔妃脸上。柔妃有些惶恐地站着,不敢看苏冰,只低着头咬着嘴唇。苏冰心底喟叹,当日的柔妃是何等的牙尖嘴利锋芒毕露,世事如水,洗去她所有的棱角,后又遭受禁足,她的性子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傲然。如今即便她以君泽天妃子的身份站立在她面前,却一副做错事的孩子的表情。而明明,她苏冰才是该说抱歉的人。
人家说爱情的路上只能容许两人行走,第三个人一旦插足,势必有一个人被挤出去。曾经,柔妃被挤出去了,如今天道循环,轮到苏冰了。
千山拉着苏冰道:“我们回去吧!”
苏冰轻轻点头,“好!”说罢,她僵硬地福福身子,道:“民女告退!”
她没有抬头看君泽天,但是依旧能感受到君泽天愕然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她轻轻转身,并未瞧见君泽天惨白的脸。
一路上,千山和苏冰都没有说话。千山曾经什么都不懂,如今再不想懂,也都懂得了。苏冰的隐忍和坚强她都看在眼里,一个心里在滴血的人,却依旧挤出一抹婉然的笑意,如此为难自己也要留在宫中,只为追查一个和自己未必有关的真相。
陈雨竹,希望你在天有灵,保佑主人快点查出毒害你的凶手,再不要叫她受这样的委屈了。千山在心底这样祈求着!
这一晚,苏冰和千山都没有用膳。御膳上来又退了下去,纹丝未动。
千山不知道从哪里鼓捣来两瓶烧刀子,就着烛光笑对苏冰道:“吃不下,咱们就喝吧,喝死就算了!”
苏冰本不想喝酒,这几日胃十分不舒服,大概是那种排斥的现象又出现了。以前出现这种排斥的现象她会很害怕,她怕死,但是现在,她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希望她剩下的日子能够足以让她调查出陈雨竹的死因。
那样,她就能魂魄飘散,回到家乡了!
只是今晚心里难受得要紧,脑子想休息一下,不要想任何事情。所以,听到千山的话,她也豪爽地道:“好,咱们今晚不醉无归!”
烧刀子很烈,千山一向喝烈酒,所以半瓶下肚,依旧面不改色,苏冰喝了几杯却已经有半醉了。
千山凝着眉道:“人家说喝醉了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想的,但是我脑子里还是不停的想那烂人,千山,你没救了!”说罢,用双拳猛地捶自己的脑袋。
苏冰拉着她的手,醉眼朦胧,一本正经地道:“那是因为你还没喝够,要是喝够了,那难受劲上来,你便什么都顾不得去想了。”
“真的?”千山嘻嘻笑了一下,“你可不要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啊?不信,你一瓶喝下去!”苏冰本是调侃一下千山,谁知道千山还果真拿起还没开启的那瓶酒,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苏冰惊愕地看着她,“我的天,你还真喝啊,这酒太烈,你还是慢慢地喝吧!”
她话说完,千山已经把一瓶酒灌了下去,她打了个酒嗝,脸色绯红地看着苏冰,嘴角咧开一个惊奇的笑,道:“主人,你有好几个鼻子!”说罢,噗通一声,就往侧面倒去!
苏冰连忙扶起她,又喊了人进来送她回去休息。
作为一个醉鬼,千山十分不合作,一个劲地嘟哝着“烂人”,桌面上的碗和杯子瓶子全部被她扫落在地,然后又挥拳出脚,揍得前来抬她的宫人脸青鼻肿。最后,还是碗娘有经验,上前在她耳边说:“不许吵,带你去找烂人!”千山便安静了下来,头垂在一旁,喘着气不动了。
太监急忙上前抬她出去,苏冰被她这样一闹,本有点醉意都被闹醒了。她哭笑不得地收拾残局,有宫女进来收拾,她蹲下身子道:“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
内殿伺候的宫女小彩连忙率人跪下,惶恐地问道:“主子,是不是奴婢们伺候不力?”
苏冰顿了一下,挤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对跪在地上的宫女道:“不是,只是我想静一静,你们出去吧!”
“只是,若是皇上知道,会责罚我们的!”小彩还是不敢站起来,依旧跪在满是碎渣的地面上。
苏冰颓然地坐在地上,心酸得要紧,这些个姑娘,被宫规捆绑,做什么事情都怕责罚,在宫中步步为营,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她觉得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前路一片灰暗,看不到一线光芒。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或许,爱情真的会让一个好好的人变成祥林嫂,时时都想对人诉说自己的不幸,上天的不公。
她无从选择,但是她们还有,她抬起头对宫女们道:“你们都出去吧,今晚早点休息,无须守夜,你们谁不想在这宫里呆着的,明儿我就送你们出宫去,去找属于你们的未来,属于你们的幸福去吧,不要被捆绑在这宫里了!”
她忽然说这么一句话,吓得众人更加的害怕,一个劲地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主子恕罪!”
苏冰发了狠,上前一个个地拉起来,厉声都:“你们都不要跪我,我也不是什么主子,这里没有什么主子,你们的主子是你们自己。”她怒气冲冲地踢了一脚椅子,发泄般道:“我真是厌倦透了这个地方,我想回家,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