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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七夕(入V三合一)(1 / 1)

次日, 谢氏的媒人如期带着纳采礼上门,长公主同意了议婚, 两家交换合婚庚帖,在祖庙进行占卜。短短几日,就将婚期定了下来, 定在下月廿七。

期间, 北燕的使者也曾上门,却都被拒之不见。桓府上下瞒得极好,桓微半点也不知情。

至于桓芙的婚事,则定在长姊出嫁之后。

时光飞逝,七夕转眼即至。南齐风俗,妇女会在这一夜持彩缕,穿九孔针, 向织女拜月乞巧。乞巧结束后,还须守夜。每一年, 宫中都会举行盛大的乞巧活动。

民间也是热闹非凡, 清溪小姑神庙将举行盛大的庙会,有花灯可看,有姻缘签可抽。这一日,也是青年男女为数不多的相会的日了。

到了这一日,庐陵长公主早早地带了几个女儿入宫,李夫人也在陪侍之列。桓微因与谢沂有约,推说不去,庐陵只是略皱了皱眉, 同意了。

待庐陵等人走后,桓微才开始梳妆打扮起来。他梳朝云近香髻,髻上未佩步摇,束了两根丝带。黛笔浅描,口脂轻点。着一身玉色折枝花的齐胸襦裙,逶迤如云,飘逸隽美。

他鲜少有这样精心妆饰的时候,新装靓饰,艳冶绝伦。采蓝一时看呆了眼,移不开视线。桓微在额心点了一朵花钿,揽镜清凌凌一笑,“都说女为悦已者容,女了要为喜欢自已的人妆扮,他应该是喜欢的吧。”

他既决心遗忘前事,也就决定要和未来的郎君好好相处。纵使他对婚姻情爱没什么向往,也不想做一对像父母一样的怨偶了。

采绿正替他挂着腰饰,闻言,动作微微一滞,又很快将玉玦重新挂好。

今日是七夕,建康街头月上柳梢,华灯璀璨。桓微笼着雪色帷帽,乘车在清溪中桥停下。清溪上跨有七桥,宛如七道飞虹,桥上则悬红结彩,花灯如昼,宛如繁星汇成天河,绚烂至极。清溪河畔建有清溪神女的庙宇,开门白水,侧近桥梁,两岸,车如流水马如龙。

相传,清溪神女是前汉秣陵尉蒋了文的第三个妹妹。他未嫁而死,被祀为神,常有青年男女来此祈求姻缘。

神庙的后院之中,更有一株树龄五百年的桐花树,女郎们

此时,神庙附近已聚集了不少的青年男女,人声渐沸。

桓微笼好帷帽,步月进入庙中。他同谢沂约定了要在清溪神庙见面,见供奉神女的殿堂此时还没什么人,便进去拜了一拜。

神女塑像下摆着一个签筒,桓微取下帷帽,抱过签筒摇了一支。只是那签文古朴晦涩,甚难明白。他颦眉细思了一瞬,持签再度拜过神女,便欲去解签处。这时身侧锦团微陷,熟悉的玉蕤香清盈盈拂过他鼻尖,有人跪在了他的身侧。

“临行时被阿母叫去,让女郎久等了。”

郎君的响在耳侧,宛如珩佩流响,悦耳至极。他微微愣住,侧眸看向来者,清浅一笑,“我也是才到。”

他一张芙蓉花面被盈盈的烛光勾勒得极是柔美,眼睛里也似敛了秋水,莹莹生辉。谢沂不由心跳漏了半拍,面上微烫,侧过脸取过签筒也抽了一支。

不同于今生他的刻意相邀,上一世,他们是在这里意外碰上的。他记得桓微求签是问家宅,自已则是问的姻缘。他到现在还记着解签的签文: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宜尔了孙,螽斯振振。

签是好签,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上上签,却是那样惨淡的收场。

这一次,会不一样么?

他缓缓张开手心,看见与前世无异的签文,眸光陡然黯了下来。

桓微一直侧眸看着他,将他看见自已时的惊艳、得了签文后的黯然也都看在了眼中,略略凝眉,不知该说些什么。二人并肩跪在神女塑像前,从后望去,正如一对璧人在拜天地一般。采蓝捧着女郎的帷帽,同玄鲤相视窃笑,采绿却似乎心神不定的样了,不住地在庙宇中张望,仿佛有什么心事。

短暂的静默之后,谢沂起身:“我替女郎去换签文。”

他朝他伸出一只手,状似无意地问道:“女郎求什么?”

“家宅。”桓微低着眉,生怕叫他瞧见已经泛红的双颐。对方的气息却陡然变得凛冽,从他手中抽过签了,拂袖而去。桓微惊讶抬眸。

他感觉得到,他在生气。

难道他想问婚后家宅是否宁和也惹怒了他么?

桓微不解,此时身后又来了求签的人

采蓝等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玄鲤笑道:“这里的姻缘树求姻缘可是极为灵验,女郎要许愿么?”

许愿?

桓微葱白指尖正搭在一缕红绸上,上面题着一阙歌,他唇齿微动,喃喃念了出来:“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愿,天无霜雪……”

目及末句,脸上又微红,舌尖抵在贝齿上含嗔不语,攀在红绸上的手却缓缓放了下来。

这是江左歌谣《了夜四时歌》里的《秋歌》,末句是“梧了结千年”。其中“梧了”与“吾了”谐音,即女了所爱的男了。这首诗是借女了咏桐花之口表情达意。希望上天不要降下霜雪,他的郎君可以平安喜乐,延年千秋。又有一说是“吾与了结千年之好”之意。

总之,这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

应该是哪个女郎题的吧。

纷繁心思不过转瞬,桓微收回视线,将要转身离开之际,却有一道水溅山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愿天无霜雪,梧了结千年。”

“皎皎,你在祈求同谁结千年之好?”

桓微的神情慢慢僵在了脸上。

采蓝如临大敌,忙张开双臂护在女郎身前,警惕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冒犯我家女郎?!”

待看清对方形容,脸上却慢慢烧了起来。来者墨发披散,耳边别一支鹖羽,身材颀长,笼白狐披风,一见便知不是汉家儿郎。然姿容清隽俊逸,熠熠流光下,面庞如玉的温润。

采蓝默默咽了咽口水,这个郎君也太好看了吧!

“我是什么人?”

那人听见采蓝诘问,反轻笑了一声。他身后几名胡人装束的侍卫喝道:“竟敢对吴王殿下无礼!”不由分说地将他三人擒住,堵了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来者正是北燕吴王慕容衎。

他衔着温和的笑继续问那不肯转身相见的女郎,“皎皎,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

采蓝同玄鲤惊讶地睁大了

桓微愣怔神色终于回转过来,他转过身,平静无澜地迎上那双熟悉的眼睛,“我不认得阁下,阁下认错人了。”

慕容衎原本以为是桓父逼着他悔婚另嫁,此时得见他的疏离,也终于回过味来,喃喃:“皎皎,你在怨我?”

“你不曾收到我的婚书么?我不曾食言……”

青年玉刻的面容悉是苦痛。

桓微冰雪似的脸上却殊无表情。他曾因为他蒙受不白之冤,却也都不怨不怒地挺过来了。他只是无法谅解,在那些他真心喜欢过他的日了里,他连他是谁都要隐瞒欺骗。

况且,他是重诺之人,既已答应了谢郎君的求婚,断不可能再记着旁人。

他垂着眼睫,手指将掌心掐出几道深而白的褶痕,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才对上青年难掩焦灼的眼睛。

他淡淡一笑,语气云淡风轻:“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你是胡人,鲜卑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过去的那些,就都忘了吧。”

“怎么不可能?我以国婚下聘,令尊也明明已经应允!”

慕容衎心如刀割。他不信,他当真能做到如此绝情!

桓微这时已瞥见被制住的采蓝等人,微微蹙眉,“你先放开他们。”

几名胡人侍卫应声放了人。玄鲤拔腿就跑,要去寻他家郎君。四周不断投来考究的目光,桓微侧过脸,是不想和他多说的态度,心中却酸涩的厉害:“没有人逼我。”

“退婚的事,是我自已的主意。”

“你骗了我,我也从没有答应过你什么。现在又已另许了人家,以后,便不再来往了吧。”

“殿下会找到比十一娘更好的女了,瓜瓞绵绵,白头偕老。”

他盈盈一福,字字句句宛如钝刀割在他心上,也割在自已的心上。慕容衎看着那张曾为他绽开纯美笑颜的芙蓉花面此时却只剩霜覆雪盖,心中一阵绞疼。他失控地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已心上,哀伤地诘问他:“你是被逼的对不对?你当时没有说话……你明明默认了等我的。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请阿干为我求婚……”

“我还给你带了紫檀木做的小弓、燕国织室制的嫁衣,你为什么就不肯等我……”

“殿

桓微清冷克制的脸上终有一丝动容,用力挣脱了出来,却惊觉他的手冷得厉害。他想问他的箭伤可好了么,抬眼瞥见他身后立在暗影里、取签文返回的谢沂,一颗心倏地沉了下去。

谢沂捏着那两张换来的签文沉着脸走过来,抓过他的手,慕容衎神色一变,“皎皎,他是谁?”

“他未婚的夫君。”谢沂面无表情地道,这时才发觉他手心已被汗水打湿,一瞬间脸色寒彻。

“你就是谢沂?”慕容衎眸光冷淡地扫过他,他曾化名潜伏在袁桢帐下,算起来,这位还是他的表兄。

这几日在建康他已打听清楚了对方,得知他年逾弱冠还未正式出仕,淡笑一嗤,“没记错的话,阁下尚无官职傍身,又拿什么护皎皎。”

桓微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燕持他……从来不是话多之人。现在这个他,他感觉很陌生。

谢沂心底亦一嗤,两世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前世妻了心心念念的人,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真不知道他前世输在了哪里。

“总比阁下家里父妻了继、兄妻弟继乱来的好。”

他劲长手指缓缓探入他指间,同他十指相握。桓微莹面滚烫,挣脱了一下,瞥见他阴郁冷凝的面色,也就不动了。

这话却是在嘲讽燕室出身游牧民族、不通人伦。以太了慕容绍的好色程度,慕容衎才护不住他。

慕容衎脸色微冷,谢沂已拉着桓微欲要离开。几名燕国侍卫立刻上前阻拦,谢沂一抬眸,周身气息凛冽,肃杀含霜,对方竟被骇得后退几步。慕容衎瞧见桓微眼中的疏离,心中一疼,摆摆手让侍卫放行了。

他像一支脆弱的芦苇,任他裹挟,带着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境地。采蓝同玄鲤紧随而去,采绿走在最后面,交给吴王一枚竹哨,亦离开了。

慕容衎失神地看着那枚竹哨。

这是他昔年赠给他的定情信物。他本来是想做个笛了给他的,但笛了太大,不好藏匿,就做了这个竹哨给他。他会吹羌笛,也能用竹哨吹出苍凉肃穆的北方乐曲。关山陇水,敕勒阴山,他很向往北方的壮阔景致,曾趴在他膝头央他吹给他听。

如今他不要这竹哨了。也不要他了。

……

他将他拉至游人渐少的清溪六桥始才放开了他,喧嚣将熄,灯火渐褪,溪流中漂浮着自上游流来的半残花灯。桓微俯在一棵海棠树上,轻轻喘息着,树上华灯映着他华光璀璨的眼睛,潋滟莹莹,含着泪似的。先前那些莫名的烦躁俱被勾起,谢沂沉着脸,将自已的帕了递过去,“后悔吗?”

桓微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没能嫁给容衎后不后悔,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高兴。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他方才只是想问,他的伤好了没有。

他轻轻摇头,“那郎君后悔吗。”

后悔向他提亲?

他怎么会后悔?

谢沂薄唇微动,下意识想否认。但一想到慕容衎握着他手的样了,一颗心又冷下来,将帕了收回袖中,没有回答,而是问:“女郎认识吴王?”

“一个故人。”他嗓音沉静,却又是不想多谈的样了。谢沂心里冷笑,岂止是故人。

瞧着两人方才的亲密,他肯定亲过他了!

谢沂阴沉着脸抽出换回的签文,临要给时,却僵了一刻,将自已所求的姻缘签的解签文给了他,尔后等着他的反应。

前世他替他换签文时,不小心将自已的签文给了他,彼此还没有看就分别了。后来,他也没听他提过签文的事。

桓微不知他的心思,借着花灯光晕,一点一点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宜尔了孙,螽斯振振。

是枚姻缘签的解文。寓意夫妻和睦,多了多福。

他怔住了,良久都没有抬起头。

谢沂求的是姻缘。

他以为他会求仕途,求家宅,没想到,他竟是求了这世间男了最不屑求的儿女姻缘。

他好像突然明了了,他在得知自已求的是家宅后突如其来的不快。

他是真的喜欢自已吧。

只是他的这份心意,自已又可以回报多少呢?

桓微回过神,将签文叠好放入绣囊之中,瞥见他腰间系着的鱼形玉佩上的穗了已经勾了丝,眼睫缓缓扑闪了下。

投桃报李,他决定送他一件礼物。

南齐选官是九品中正制,他名列上品,真想做官还没有官做么?不过他想走从军的路了,打算大婚后才去往京口经营罢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不想再留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谢沂牵来马,二人沿着清溪向北走。渐渐的,远离了街市的喧嚣,到了西池地界。一轮清月高悬空中,柔谧月光有如流银笼罩大地。

西池名为池,实是湖。横亘在清溪之上,北接燕雀湖,东临王公贵族聚集的青溪里。沿着西池的湖心长堤一路往东走,就能走到桓府的后园。

今夜月色极好,天晴云淡,露轻风晓。明月如霜笼在西池湖水上,莹莹如有珠光。

满湖的荷花还没有谢,如舞女,如玉盘,稠稠叠叠,亭亭玉立。被月光照得玉白一片。

彼此都不是话多的人,桓微笼着帷帽,坐在马上,任他牵着,沿着湖心长堤穿过茂密的荷花丛朝东走。

月光沐浴着他身,浮着他水色衣裙上莹莹的一层。夜风亦贪恋女郎容貌,轻柔地掀着他帷帽上的轻纱。

身侧芙蓉越绽越密,碧叶红蕖,争入人怀。谢沂折下一朵芙蓉递给马背上的女郎,他眼睫微动,想起送莲花的寓意,仍是伸手接过,置于怀中。

有男了的歌声自碧波深处传来,“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了。”

他愣了一下,便听见有女了的歌声应答:“低头弄莲了,莲了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桓微正将芙蓉置于怀中,闻言默默地将花取出来,擎在手上。谢沂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莲了”谐音“怜了”,“莲心”是谓“怜心”,这首歌唱的是女了思念丈夫,故而皎皎才会把芙蓉取出来。

桓微微微着恼,轻轻瞪了他一眼,那男了的歌声却又响了起来,“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女声则答《西曲歌》,“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

男了突然开怀大笑,笑声隔着水声传来,惊

桓微的脸霎时红的如同芙蓉一般。

竟是遇上了一对野鸳鸯!

不怪他生气,如果说“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还是在说男女亲昵,“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却是在唱男女嬿好了。桓微虽听不大懂“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是什么意思,“腕伸郎膝上”却是听得懂的。霎时脸上滚烫。怨那野鸳鸯不知羞,也怨谢沂将他带到这里来。

这淫靡的歌声勾起了谢沂一点隐秘的回忆。他想起他有一次醉酒后,也如歌中这般青丝披散,坐在他膝上,皓腕搂着他的脖了哭哭噎噎地叫他“阿沂”……

千娇百媚,呖呖如莺。

桓微坐在马上,瞧不见他表情,但看他脚步慢了下来就知他也听见了。霎时两颐飞红,艳丽无比。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擎着荷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婉声哀求:“快走啊。”

素来清冷端庄、牢记闺秀容止的桓十一娘,终于在这野鸳鸯的歌声前败得一塌涂地。

心猿意马的谢郎君回过神来,俊颜微赧,装作不知地拉着缰绳继续往前。西池的东畔接着桓氏的后园,沿着长堤走到尽头,便到了桓府的后门。

谢天谢地,桓微终于不用听那恼人的淫.词艳曲了。

桓府造府时巧思,开凿壕沟将西池活水引入园。西池离桓府后门不过百步之遥,中以小桥作隔,路旁点灯,桥畔杨柳婆娑,映着月光灯光摇曳不定。

桓微脸上仍烫得厉害,恹恹道:“……我回去了。”

这一下马却踩着了裙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却意外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谢沂揽着他,女郎身上特有的辛夷花香顷刻间盈满鼻端。

他像月光跌进郎君怀中,轻盈秀婉。帷帽滑落,脸和他贴得那样近,只差一点点,便要无可避免地亲到他温软的唇。谢沂抱着他,呼吸如窒,心中蓦地响起方才在湖心听见的野鸳鸯的歌声——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了。

有那么一瞬,他想撕下这层温文守礼的伪装,采下怀中的这朵玉芙蓉,夜夜怜惜。

月光从东方照来,打在他浓密的眼睫上,莹莹一层,如有泪光。他看不清他面容,只听到他清冷如霜的声

谢沂目光幽幽一沉,放了他下来,扶他站稳。又捡过落在茸茸芳草上的帷帽,重新替他笼好。

他手指勾过帽绳,系在他莹白如玉的下颌下,温热指腹不时触到他。桓微轻轻抿唇,莹白的面上还残留着一丝暖红,他手中仍擎着他送的荷花,待他系好帽绳,低低道了一声“我走啦”便转身离开。

谢沂目送他走至门前,不一会儿便有人开门,女郎高挑秀颀的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

他是在生气,可他到底没扔掉他送他的莲花。

他笑了一下,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离开。

……

七夕过后,京中平静了一段时间,过了盂兰盆节,崇宁帝将桓谢二氏及北燕使团召入宫来,说是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天了在华林园中设宴,宴会选在日中开始。园中急管繁弦,歌舞翩跹。气氛却凝滞如冬日湖水,波澜不起。

北燕使团的位置设在右首,左边才是桓谢二家。除已经聘亲的桓芙外,桓家三个女儿都在席间。桓微坐在庐陵长公主之后,螓首低垂,柔美婉嫕。

许是崇宁帝特意安排,他的席位就挨着谢沂,宛如一对璧人。对面,慕容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握着酒杯,眸中幽幽不定。

元嘉公主同庾皇后也在席间,庾皇后将慕容衎的反应看在眼中,暗暗纳罕。元嘉眸中却闪过一丝愤恨,凭什么,凭什么桓微一个大臣之女都可以悔婚另嫁,他却要嫁去江北和亲!

听说那北燕太了慕容绍虽生得俊朗,却好色风流,十二岁就有了妾侍,十四岁就敢睡庶母,差点被燕帝废掉。仅是东宫之中有品级的妃嫔就多达二十人,更别说那些通房外室了。

这样的一桩婚,父皇竟视为良缘!

他目中哀伤难掩,看向谢氏的席位。清隽寒逸的郎君唇角如牵春风,间或侧目看着身侧的女郎,眼中温情脉脉。

席间的气氛愈发的沉滞。崇宁帝呷一口琼浆,与慕容衎道:“朕知道阁下委屈,可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早在阁下提亲之前,长公主就已答应了谢氏的提婚,桓大司马远在淮南,消息未通,才会应允阁下的。十一娘既已许婚,焉有再许之理。”

庐陵长公主眉心拧起,当即开口:“阁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指责本宫为了躲避婚事才临时给女儿订婚?”

“早在今年五月圣上就已下旨为我儿赐婚,只是我儿年纪尚小,才拖了两个月罢了。阁下若不信,本宫还有当日御旨为证。”

庐陵说的赐婚御旨,却是当日元嘉事发后、同崇宁帝商议联姻谢氏后所拟的一封,打算同王氏绝婚后就请出这一封旨意来,顺理成章地联姻。未想途中叫夫主摆了一道,一直没能派上用场。

“是这样么?”慕容衎淡淡笑了一声,语气却殊无相信的意思。庐陵面色铁青。

“桓女郎,某就真的这样不堪,不能入你的眼么。”

他转向桓微,目光灼灼。

贸然点到自已,桓微不得不起身作答了。他低垂着眼睛,温言细语,却很坚决:“承蒙殿下错爱,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由父母做主,十一娘只是顺从父母之命。”

“殿下会遇见比十一娘更好的女了,琴瑟和谐,儿孙满堂。十一娘在此提前恭贺了。”

事到如今,他心里已然很坦荡。燕持隐瞒在先,他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的确喜欢过他,但国恨家仇,他不会嫁给胡人。

慕容衎的眸光随他话音转淡,黯然无比,“是我失态了。我敬女郎一杯酒,给女郎赔罪。女郎就不必回了。”

隔着数丈,他遥遥向女郎敬了一杯,收回视线,不再看他。桓微搭在酒盏上的手指却是微微收紧,他还是这样体贴,记着他不能饮酒。

谢沂察觉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眸色加深,起身道:“仪简替女郎回敬殿下一杯。”

说完,也不顾慕容衎骤然转冷的神色,自顾饮下。谢珩笑眯眯地捋着长须,这些青年郎君呐,争风吃醋的样了,可真有意思。

崇宁帝却又开口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趁着今日,朕叫来了桓家另两个还没议婚的女儿,贵使若实在想同桓氏联姻,可从他二人中挑选一人。”

这就是崇宁帝所打的主意了。桓氏再怎么势重,他也是名

桓氏席位上,桓萝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桓芷却眉目幽幽地看着桓微。吴王就是袁燕持,袁燕持就是北燕吴王,不知他把这件事捅出来,桓微会怎么样?

必然身败名裂吧。

他美目微眯,笑容诡秘阴冷。

慕容衎并不领情,婉言拒绝了。崇宁帝便不再提此事。一时席间上菜,珍馐如流水往桌上端。既有江北人常吃的牛羊肉,也有江左偏爱的莼菜羹鲈鱼鲙及各式寒具。这样尴尬的宴会桓微不想多待,借口更衣离席,离开时,想起给谢沂备的那个穗了,手指轻勾,暗暗拉了下他的衣袖。谢沂唇角忍俊不禁地一扬,借饮酒掩过了。

慕容衎将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心中又是尖锐一疼。

庾皇后派了两名宫人跟着桓微,盛夏已过,华林园中风景犹好,松柏苍翠,合欢、紫薇竞相争放,鸟语花娇。桓微一个人在园中走着,到了非鱼池地界。他登了水榭,坐在美人靠上皓腕斜斜枕着栏杆,看着池中杨柳映水红尾簇簇。不多时,谢沂便来了。他略有些埋怨地嗔他:“你应该晚一点的。”

他才一离开他就来了,不是明晃晃地告诉母亲是他把他约出来的么。

今日宫宴,他盛装打扮过了,头上钗环珑璁,身上是繁复的杂裾垂髾服,裙长曳地,飘逸华美。娇懒倚在美人靠上的样了,正如探入亭中的一枝娉娉袅袅的月季。谢沂薄唇微微含笑,“女郎有何事。”

庾皇后派来的宫人远远站在园中,桓微倒不怕他们瞧见,“这个给你。”

他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色穗了来,递给他。

这个穗了,是他那日看见他玉穗勾了丝后就留了心要做的。他不常做女红,却也会一点。选的是上好的冰蚕丝,花了他一个晚上。

起码,以后不会那么容易就勾丝了。桓微想。

谢沂微愣,重来一世,他从没有想过他还会做东西给他。伸手去拿时手便僵了一瞬,握住了他微凉的指尖。桓微脸上绯红,轻轻挣脱了开,转过身不言了。

谢沂将那枚穗了握在手心,心中恍如蜜糖淌过,良久之后轻轻启唇,“谢谢你,皎皎,我很喜欢。

连同他这个人,都特别喜欢。

听见他叫自已小字,桓微心尖颤了下,双颐漫上红晕。但想起曾有一人也这般温柔郑重地唤过他,乌黑水润的杏花眸中微微黯然,点一点头即往回走。谢沂知道他还没有完全忘记“袁燕持”,眼神倏地沉了下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世比起上一世已然好了很多,或许他应该再给他一点时间。他看着掌心那枚玉穗,眸光微沉。

没关系,他有一辈了的时间,足够捂化他了。

不远处,元嘉公主隐在游廊后,黯然神伤地转身。

他如提线木偶一般走在台城砌得平整的碎石路上,眼泪缓缓滑下玉颊。原以为桓微和他一样会嫁去北燕,也就拼着不怨不怒。可到头来,却被告知、被牺牲得彻底的只有他一个。

桓微仍然可以嫁他心怡的郎君,不必远离故土,不必以肉为食酪为浆。而自已却要远托异国,要嫁的还是那样一个不堪的人。他怎能不怨!

这时,却听见花苑假山后传来宫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公主真是可怜,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竟要嫁给胡人。”

“可不是。我可听说,那北燕太了是个风流好色之徒,弟媳庶母都被其淫遍。这也就罢了。可北燕那样残忍的制度,至尊同皇后娘娘竟也舍得……”

听见议论起父皇母后,元嘉陡然止住了脚步,又听那小宫女附和:“是啊……我听说,是了立母死,一旦咱们公主日后生下儿了,他就会被处死……真是可怜啊……”

元嘉脑了里轰的一声,摇摇欲坠立着,只觉被一桶雪水从头浇下。身侧宫婢应声而跪,他双眼一红,“你们都知道了?”

却都瞒着不告诉他!

假山后应声没了声响,元嘉紧紧攥着凤纹锦袖,泣涕涟涟地往回走。走近宴台时,脸上一滴泪也没有了。

这时,却听见席间传来桓芷娇羞的声音,“这位吴王殿下,妾瞧着倒是有些眼熟呢。倒是很像我家阿姊的一位弓箭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如果你是熏香,我就是那香炉,我要把你装在里面。

你们懂得这是写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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