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守在门口的荣国公听见动静,刚转过头看了一眼,就被宋老将军架住了脖子。
以宋老将军的脾性,一旦有人落在他手里,必然是一刀毙命,绝对是问都不带问一下的。
但他现在有私心,只因为宋虞同方阙那破事儿还不清不楚的,他就不能杀了荣国公。
别看宋老将军狠起来不把小辈儿当人看,可关键时刻,他比宋老夫人还要护短。
荣国公司瞬间变了脸,咬牙切齿道:“宋儒,你敢!”
宋老将军扣着他的双手,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淡淡道:“没什么敢不敢,只有我愿不愿。”
眼下是他不愿杀荣国公,不是他不敢杀。
处境瞬间颠倒。
容老夫人冷冷瞧着脸色苍白的太皇太后,目光之中带着快意:“你方才说什么?就凭我们?”
她哈哈一笑,开心极了:“就凭我们也能让你毫无还手的余地!”
太皇太后冷冷看着,无动于衷。
她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这会儿正流着鲜血,那鲜血很快就将她茄色宫装的大袖打湿透了。
但她就跟感觉不到疼一样,依旧冷冷看着。
容老夫人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样,从前是,现在还是。
她缓步上前,表情里多了一丝痛苦:“顾鸾,我们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下狠手!我就阿荀这么一个孩子……可你们母女狼狈为奸,害死了他!”
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顺着的她脸颊蜿蜒而下:“你知不知道,小玦将他带回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静安长公主勾结敌军,陷害梁侯容荀,导致他被敌人万千穿心,甚至还被分尸,被敌人摆在城门显摆。
是十四岁的容玦,千里奔袭,射杀敌方大将,夺回了他的尸身。
被送回容家时,容老夫人几乎不敢认那就是她的孩子。
一生为了大梁,却被大梁背叛,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容老夫人至今想起他的模样,心就忍不住一阵抽痛。
偏偏顾鸾还不肯忏悔,扬起唇冷冷一笑,道:“是他自己大意了,同哀家有什么干系……”
话音未落,容老夫人猛地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一把揪住顾鸾的衣襟,力气大的将她提了起来:“顾鸾,你还在说这种鬼话!那么多人,死在你们母女手上,你夜里可还睡得安稳?”
容老夫人那一巴掌打的狠,顾鸾嘴角破了,流出一丝血来。
她也不在乎,抬手随意一抹,然后将有些歪了的发髻扶正,道:“自然睡得安稳。哀家不止害死了你的阿荀,还是害死了宋宁音和宋晚音,你也要不要也来打哀家一巴掌出出气?”
后面这句话是对宋老夫人说的。
宋老夫人呼吸一窒,盯着顾鸾的眼神有些复杂。
容老夫人却突然笑了。
她松开顾鸾,笑着后退了一步,表情悲戚,眼神里却满是愤怒。
笑够了,她盯着顾鸾道:“我知道你最在乎什么。”
不等顾鸾变脸,她便几步上前,扯了她的珠钗凤冠,撕烂了她凤袍,然后狠狠将那些华丽都摔在了地上。
“你不就是在乎这位置?”容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盯着顾鸾,恨恨道,“你不就是一辈子都想摆脱你是妓/女之女的身份?顾鸾,到现在,你该从云端下来看看了!”
说罢,一把揪住顾鸾的头发,费力地拖着她往外走。
顾鸾忽然变得惊恐起来,死死挣扎着:“你敢!哀家是太皇太后……大梁的太皇太后,你休敢对哀家无礼!”
“规矩了这么多年,早该无礼一回了。”容老夫人冷笑一声,依旧没将人松开。
她打开门,在这乱局之中,将大梁的太皇太后推了出去,她道:“下辈子做个人。”
慈宁宫外面有二十来步台阶,容老夫人那一推,顾鸾就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这下,她的盘着的发髻乱了,华丽的衣衫沾满了污泥。
她慌乱地爬起来,想要重新回到她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上,可身后总有不长眼的。
那些刀剑落在她身上时,想要是一层一层剜下她的血肉,痛得她冷汗直流。
可她顾不上这些,她一心只有慈宁宫里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即便身后再无支撑她的人,即便她背负着一身伤痛,她也要爬回那位置。
她不想待在泥泞里,她受够了那日日夜夜的痛苦,再不想回去!
宋老夫人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了,看着她那一身华丽的衣衫沾满了鲜血,就连明黄的里衣都被打湿透了,鲜血在她身后淌了一地,顺着台阶蜿蜒而下,有几分血流成河意思。
宋老夫人不忍再看,默默移开了眼。
容老夫人揽着她的肩,神情冷漠,眼底是快意。
比起她那身首异处的孩儿,这样的遭遇对顾鸾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冷心冷肠的想:“没有人比她更执迷不悟的。”
厮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全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可怜的女人不停往台阶上爬。
终于,她拼尽最后一口,爬到了最上面,凭着不知道什么执念,抓着容老夫人的衣摆缓缓站了起来。
她浑身都是血,样子可怕,却缓缓笑道:“哀家……是大梁的太皇太后,谁也奈何不得哀家!”
话落,她深深喘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回内殿,带着一身鲜血,坐回了她原本坐着的位置上,没了呼吸。
这一次,她手里没了佛珠,脸上也没了装出的慈悲,却真正意义上的闭上了眼,再不会睁开。
晨光微熹,天终于亮了。
满宫寂寥,血流成河。
容玦踏着鲜血进了慈宁宫,看着那主位上的人,神情冷淡,好似再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静默了好半响,他进了内殿,翻出一件明黄绣鸾凤五彩祥云的朝服外衫披在她身上。
复又将她散乱的发髻重新盘上,戴上凤冠,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摆正她的姿势,似乎是要她坐的舒服些。
做好这一切之后,容玦后退了一步,端详片刻后,淡淡道:“下辈子别作孽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半个时辰后,慈宁宫走水了。
大火混着前夜的冤魂,烧尽了所有罪孽。
自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