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灾区各县的官道陆续打通,告急的公文向雪片般飞到府衙:十六个县不同程度遭受雪灾,受灾人口超过二十万,死亡人口一千三百多人,压塌房屋二千多栋,冻死牛羊数以万计……
江安义头大如斗,一万五千石粮食运往灾区,如同胡椒粉一样的不见踪迹,各县要粮的公文快把江安义逼疯。寄给朝庭的急奏还没有回复,安西大都督杨大帅回文称粮草已经备妥,要等朝庭旨意才能起运,各县的存粮加在一起不满万石,正陆续往灾区运送,这点粮食不过只能支撑三五天。
真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光是灾区的百姓要吃喝,而且前往灾区疏通道路的府兵、驻军、百姓都要吃粮。江安义有些后悔发动百姓前往救灾的公文有些过急了,没想到在二十文一天工钱的刺激下,短短十天就有近六万人响应官府号召,前往灾区疏通道路,而这个人数还在每天以数千的规模增长着。人多好办事,但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人多就成灾了。
一名差役进来禀道:“大人,城内乡绅前来拜见大人。”
号召乡绅捐粮捐钱的公告早已贴出去了,不过见效不大,近十天只收到几十石粮食,百余两银子,这点钱粮够什么用。江安义对化州的乡绅富豪很不满,谁不知化州有钱人很多,可是这些人一毛不拔他也没办法,大概是前一段时间自己的施政惹恼了这些人,他们有意在给自己难看。
不管怎么说,礼数不能少,道声“有请”,江安义起身整理官袍,亲自来到大堂外迎接。从甬道走来一群人,居中的是个年轻人,旁边有何福记的东家、吴家家主,这几位可都是会野府的头面人物,有钱有势,怎么陪在这个年轻人身边。
那年轻人看到阶下站立的江安义,紧走几步上前施礼道:“学生宁清政拜见府尊。”
身旁的那些人纷纷行礼,口称“拜见大人”。
江安义虚扶了一下,道:“诸位,里面请。”率先向大堂走去,心中嘀咕,宁清政,宁家人,自己听过宁泽有个儿子聪慧过人,二十二岁便中了举人,莫非就是此子。
客套几句,宁清政道明来意,笑道:“大人,学生宁清政,家父工部侍郎宁泽,此次奉了祖父之命,向官府捐粮捐物,帮着父老乡亲共度难关。这是宁家和其他几家乡绅捐赠的物资清单,请大人过目。”
江安义笑道:“江某早就听闻宁家有凤凰儿,今日得见果然不凡。雏凤清于老凤声,宁兄将来定能超载令尊宁侍郎。”
“大人过誉了,学生不敢当。”
从差役手中接过清单,江安义往清单上一看,眼睛立时瞪圆了,最上面赫然写着:粮食一万一千石。定定神,江安义凝神再看,果然是一万一千石,后面列着十多家的明细,其中宁家捐粮二千二百石;再看银子,捐银三万两,其中宁家就捐银六千两。
江安义站起身,绕过公案,冲着众人深施一礼,满是敬意地道:“诸公深明大义,江某替化州百姓谢过了。”
宁清政笑着回礼道:“大人客气了,宁家世代都是化州人,乡亲遭难,宁家感同身受,家祖吩咐除了口粮外,把所有的粮食
都拿出来帮父老乡亲度过难关,也算为大人分点忧。”
重新坐好,江安义感慨道:“诸公善行,江某感佩莫名,此事本官会奏明天子,为诸公请功,宁家空家救难,此等义举更要表彰。等灾后,府衙将立碑为诸公扬名,让诸公的善举天下皆知。”
在宁家义举的刺激下,各地的好消息不断传来,文进县以韩老爷子为首的乡绅也筹集了三千石粮草,加上其他县运往灾区的捐粮,总数已经超过三万石,江安义总算能松口气。
朝庭的旨意终于来了,同意从安西都护府运送五万石粮食救灾,这些粮草算是朝庭的赈灾粮草,不用化州归还。但对于江安义请求的五十万两赈灾银却驳回了,只许动用二十万两银子赈灾,不过准许化州今年少上交三十万两税银,延迟到明年一并上交,这是允许江安义暂时挪用了三十万两银子救灾。
有钱有粮,心中不慌。江安义干劲十足,他要借这次雪灾之机将西北的官道重新规划一遍,沿途修缮一些亭舍,这样既方便客商又能帮着百姓挣钱,道路两旁的田地也能充分利用。
欣菲从景源县回来,给江安义描述了沿途看到的救灾情形,虽然三令五申,赈灾中徇私、隐匿、贪赃的事比比皆是,大把的银子撒出去,真正落到实处的不到一半。
虽然知道贪腐不可能杜绝,但在江安义的再三重申下地方官吏依旧置若罔闻,这是摆明在打他的耳光,江安义羞愤难当,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几腿承受不住,“咔嚓”一声折断,茶盅滚落在地。
“江郎,此等事屡见不鲜,我见过几次官府赈灾,真正能为百姓所用的十不足二,化州府衙下发的赈灾细则还有些作用,这些贪官污吏多少有些收敛,要不然还要不堪。”
欣菲的话不仅没有让江安义平息怒火,反如火上浇油,江安义霍地起身道:“不行,我明天就到灾区看看哪些人敢阳奉阴违贪赈灾的钱粮,非砍下几颗脑袋来不可。”
“江郎要去,不妨约上管将军,军中违纪之事亦不少,你是地方官,不好管军务。”欣菲建议道,“把秦子炎也带上,龙卫龙卫有监察百官之权,有他在身边,行事方便一些。”
第二天,江安义、管平仲和秦子炎带着数十人飞马前往灾区。此行是微服私访,秦子炎将人手分成十六组,分赴十六个县暗中打探情况,江安义、管平仲两人轻骑赶往吕同县,那里驻扎着一千五百名官兵,欣菲向江安义提及带兵的昭武校尉有扰民之举。
离吕同县还有十余里,一队官兵纵马飞驰而过,雪后的道路满是泥泞,溅起的泥浆落在避在道旁的民工身上、脸上。江安义和管平仲都穿着普通的皮裘,和民工一样避在道旁,有个壮汉愤然骂道:“这些狗官兵,又不知道去哪祸害了,这十多天附近村子的牛羊都被他们吃尽了。”
有个年纪大点的叹道:“吃点东西不算啥,可恨的是这些家伙还糟蹋大姑娘、小媳妇,到官府告状县令老爷也不敢管,说是府衙来的驻军惹不起,这伙瘟神不知还要祸害到什么时候才走。”
“听说刺史大人是个好官,他们怎么不去会野府告状,让江大人把
这伙遭瘟的官兵撤回去。”
“官官相护,刺史大人会为了咱们平民百姓得罪官兵?唉,且熬着吧,这十文钱一天的工钱不算低,能做满一个月今年就能过个好年了。”
江安义和管平仲听得直皱眉头,管平仲恼火手下的兵过于放纵,让自己在江刺史面前失了面子。江安义除了恼火驻军胡作非为外,还从民工嘴中得知了工钱十文一天的消息。
跳下马,江安义走到年纪大点的民工身旁问道:“老哥,这一天十文的工钱可还要人,能不能当天领到钱,官府包不包饭?”
那人打量了一下江安义,摇头道:“不知道。”然后埋头干起活来。
江安义郁闷地上了马,和管平仲继续往县城走,管平仲笑道:“大人骑着高头大马,怎么会去挣十文钱,难怪那些人不信。”
一路泥浆,两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着,前面不远就是吕同县的城墙,地面没了人泥浆,城门口有几家茶摊冒着热气,江安义道:“管兄,咱们歇歇脚,喝口茶暖暖,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茶老板倒上两杯热气腾腾的滚茶,摆上两碟茶点。茶虽普通,一口热茶下去寒意尽消,江安义正准备向茶老板打听几句合同县的情况,只见那队官兵飞驰而来,马背之上绑着三头羊,领头的两人怀中各搂着一个小姑娘。
马进城并未减速,吓得进出城门的百姓赶紧往旁边躲,茶老板叹了口气。江安义趁机问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唉,客官你不知道,这些人是府衙派来帮我们赈灾的驻军。”茶老板边叹气边摇头。
江安义道:“他们这是赈的哪门子灾?”
“赈得抢牛羊的灾,赈得抢女人的灾”,茶老板愤然骂道:“这群王八蛋就是合同县的祸害,县令老爷就是缩头乌龟,不敢管。”
江安义又问道:“我从会野府来,看到公文说民工每天给工钱二十文,刚才我听说合同县怎么只给十文?”
茶老板冷笑道:“剩下的十文说是买粮了,我估计是被县里的老爷们分了。”
喝完茶,管平仲得知手下驻扎在西城外的军营,带军的昭武校尉李英发在县城征了一户人家做临时的军营,带着几十名亲信住在城内,刚才那伙人就是李英发的亲兵。
管平仲和江安义来到被征用的军营,这是一户姓曹的富商,自家搬走把宅子空了出来,门前坐着四名兵丁,正吆三喝五地猜着拳,地上放着两个酒坛,旁边还有油纸包着的烤鸡,羊腿,想是正猜拳喝酒。
江安义瞥了一眼管平仲,举步就往里走。那四个兵丁吼道:“干什么的,居然敢擅闯军营,你有几个脑袋。”
停下脚步,江安义似笑非笑地冲着管平仲道:“管将军,军营原本是这个样子。”
管平仲飞起一脚将身旁的兵丁踢倒,骂道:“瞎了你们的眼,看看爷是谁?”
那几名兵丁这才看清是宣武将军管平仲,吓得跪在地上直嗑头,江安义没理他们,迈步进宅,往厅堂径闯。
离厅堂还远,就听女子的哭啼和男人的笑声传来,江安义的脸阴得快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