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箬娘揉着膝盖坐起来,回头看地上就傻眼了。
家里一共就这么几只鸡,为了攒这一篮子鸡蛋都快一个月了。鸡蛋时间长了不新鲜,蛋壳跟瓷似的一碰就碎。好几个鸡蛋从篮子里滚出来,敲在地上黄黄白白地混成一片,还有水洇进泥巴地里。
她试图将篮子提起来,里头的蛋碎咔嚓咔嚓得更碎了,蛋液稀里哗啦地从缝里流出来。
汪箬娘这就急哭了。
东西都还没送到呢,连白牡丹一面都没见上,这要怎么跟婆婆交代啊?
事还没完呢,那几个大汉没有停步,继续朝她走了过来。
“哎哟哟你怎么当人媳妇的,这蛋怎么就碎了呢你可真是不小心。”
她连鸡蛋都打碎了啊!这些人怎么还没放过她啊?
就不能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放过她吗?
她这会儿是连篮子都顾不上拿了,仓惶回头扫了这几个大汉一眼,起身踉跄着朝家里跑去。
跑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生怕这些汉子会丢了工具,追过来将她绑到远处乱石堆里做什么事。
这汪箬娘被阮家磋磨着干活,整个人憔悴得没个人样,可她美人的骨架子还在呀。
不然也不会生出个这么漂亮可爱,人见人爱的阮萌萌来。
这些牛尾坡来的汉子大多是苦命的单身汉,多数都在外面当学徒做工。学徒是给人干活的,几乎没油水,有的特别稀罕的手艺甚至要倒贴钱才能学到,师傅为了磋磨他们干活,私藏看家本事不轻易传授。能在这里见到的大汉多是在城里干活没坚持下去,才回他们村的。
牛尾坡那边田地少,地方穷,汉子生的多。没钱的地方,连媒婆都捞不上好处,谁会愿意闺女往那边嫁啊。
这群汉子去作坊或者地里干活,能遇上个女的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殷勤得不得了,这不,看见个女的就想来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她们的声音都觉得心里痒痒。
这语气就不自觉地油腻了,也根本没觉得大夏天光着膀子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本以为漠梧村这边的民风还算开放,哪里想到才说几句话,这女人就被他们吓跑了,还打碎了一地鸡蛋。
看这逃跑的样子是不要这鸡蛋了。
这几个大汉子也不讲究,蹲在篮子边,伸手去拿碎鸡蛋直接喝了,嘴里还在说着这女人怎么这么奇怪,不就说几句话吗?至于看见他们像鬼煞似的逃跑吗?
那边,汪氏从村北跑回阮家,一路上心里突突跳个不停。
都怪林少,村里找人干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叫外村的人?这群汉子可是连衣服都不穿,光着膀子就朝她走来了,她能不跑吗?
一想到阮老太这么看重鸡蛋,不,是看中这件事,汪箬娘简直要哭出来了。
谁能想到阮吉这么一回来,阿花就摇身变成白家千金了呀?
本来这阿花对阮家也挺好的,身上首饰都当房钱留下了,是阮家人非把她赶出去,还造谣她是丧门星的。
现在却要她去套近乎拉关系……
汪箬娘本来是不想说谎的,刚才谭氏不是叫她拿一篮子鸡蛋给破屋去嘛,那时候就莫名挨了一顿打呢……
这会儿说不定会被婆婆打死,或者用这个借口将她赶出家门。
不过,反正家里这几个女人也进不去破屋,像谭氏和许氏,去了说不定被白牡丹打出来呢?
她心一横,挺胸抬头跨进篱笆里。
“咋样啊?那丧……那姓白的说啥了?”阮老太坐在磨坊那儿用鸡毛掸子怼家里的毛驴呢,见老二家的回了,自然想知道那一篮子鸡蛋用出去好不好使。
汪箬娘捏起衣角,编造道“就是拉家常……说了早上干了什么农活……”
阮老太好奇“她跟你唠这做啥?那她都干了啥活?”
汪箬娘的眼睛往家里破晾衣架子、老旧磨坊、烂掉数次随便敲好的木盆上瞟,磕磕巴巴地杜撰“种地,洗衣服,晒衣服,磨……豆子……”
阮老太拍手,错愕“这跟咱家也差不多啊,听村口的说,这姓白的打算卖扇子?她就没在做扇子?”
“有,但她不让我进门,我只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是有看到……”汪箬娘的声音越来越轻。
阮老太盯着她,手里鸡毛掸子扬了起来“你该不会是在骗我?”
汪箬娘想着平日里许氏那阳奉阴违的样子,突然生出了点勇气,迎着头顶上的鸡毛掸子,咬牙道“我哪里敢拿这个骗娘啊,我可是最老实的那个!那姓白的防备心那么多,能收下这鸡蛋就不错了。”
“哼,这姓白的心眼可真多,给她送鸡蛋这么便宜她,她居然还防着你……去,赶紧干活去,把猪草铡了喂猪。这磨坊槽正好满了,你快把豆腐点好了,明天还得拿去镇上卖呢!”
汪箬娘松了口气。
这一茬算是应付过了。
她拿起将豆子磨出来的汁盛到大缸里,这是要做成豆腐拿去城里卖的。磨下来的豆渣加点面进去能做成饼,够一家人吃上两天的了。她拆开一捆猪草,坐在铡刀边,这就干起了活。
猪圈就在茅坑的下面,一进猪圈又会沾了满身屎尿臭,希望等她回来点豆腐的时候,婆婆能走远些,不然因为她身上的臭味又要无端挨一下打。
谭氏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拉住阮老太小声游说“收了就好,有一就有二。咱下次再送点别的什么,这关系就越来越近了,以后白家的银子……”
阮老太得意“我家老大就是聪明,你这个憨妇多学着点!”
汪箬娘这边一听,吓得铡刀都快把不住了。
下次要是当面一说,她这一篮子鸡蛋没送到,阮老太岂不是会将她当家贼打死?
……
“阿娘快看呀,地上有一篮子碎掉的蛋蛋!”阮萌萌被阿娘抱在怀里,看见狗子窜出去,凑在地上一个篮子边舔来舔去。
“别人扔掉的东西不要吃哦,说不定是有毒的。”阿娘瞟了一眼,不以为意。
“蛋里为什么会有毒吖?”
“可能是那鸡生病了,也可能放坏了,谁知道呢……总归不会随便扔掉的。”
“叽为什么会生病吖?”
“鸡和人一样,也会感冒,拉肚肚……”
“叽也会吃坏东西吗?”
“当然会,它们乱吃东西容易被毒死呢,有的吃了病了,就谁在山里头啦,谁都不知道。要是它们胃里有毒的东西没消化,被人吃了,人也会被毒死的……”
阮萌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见小汪还想去舔那篮子鸡蛋呢,把它赶紧给叫了回来。
刚才跟林叔叔分开后,阿娘就一直沉着脸在思考着,连跟她说话都没那么热切,也没发现他们家的狗子过分听话了。
一回到家,她就坐回那堆材料中,从衣兜里摸出抽空找铁匠做的铜质模子,贴竹板上用锤子一敲,一朵镂空的牡丹花就刻到竹子上了。
但是才做了一会儿,她来到材料堆里挑出一截竹子尖,坐到工具台上打磨起来。
没几下,一根粗细均匀的笔杆子被打磨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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