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听的断断续续,但那冉郡守此时已是气息不稳,攥紧的拳头已有血迹渗出,可见是用情至深,却不料枕边人竟是他国派来的细作。
但听到后半段,冉郡守虽未发出声响,但已是满面泪痕。许是多年没有流泪的缘故,竟是不知如何收敛,只能任凭涕泗横流。
顾醒眼前的冉郡守,此时竟像一个婴孩般无助,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抱在有几缕花白的头上,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
原是恩爱佳侣,却不料别有用心。本是决然放弃,怎料磐石动情。人非草木,更何况朝夕相处数十载,一个大老爷们,此时竟然哭得比一个娘们还委屈,那心中万般愁苦,在这一刻决了堤。
房内陷入良久的沉默,那两人许是对这床榻上有些单薄的女子所触动,不有地发出一声声叹息。
本还是瘫坐在地上的冉郡守,突然发了疯一样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将房内三人皆是一惊。而顾醒阻拦不及,思量片刻并未追进去,而是继续猫着窗下,等待时机。
此时若是贸然闯入,若是几人联手灭口,那便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还是等在这里,静观其变。
那床榻上的女子眼见一人冲了进来,有些动容。便要掀开被褥起身。怎料那楚南霜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那女子咽喉,口中低声道:“姐姐,得罪了。”说完便对一旁的思烟使了个眼色。
思烟心领神会,拦在近前,不让冉郡守前进半步。三人看见冉郡守满脸血污,只道城内已经乱作一团,不禁笑骂道:“好一个痴情种,已经这边田地,还念着我家姐姐,也不枉她对你一往情深啊。”
言语间嘲讽之意已是展露无遗,冉郡守却是充耳不闻,只是缓步向前走去。那楚南霜见状,手里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那床榻上的女子突然吃紧,吸不上气,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本是浑浑噩噩的冉郡守,如遭雷击,停步不前,只是痴傻地望着那女子,满眼写着心疼。本是兴师问罪的冉郡守,但推门的刹那,哪里还有那般心思,满眼满心都是他心爱的女子。
人活乱世本就不易,何况有一人相守,便是足矣。依循着这般心思,冉郡守骤然抽出腰间长剑,直指眼前女子。那思烟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怎会被这种程度吓倒,不退反进,便要拔刀相迎。
怎料那床榻上的女子突然挣脱楚南霜的控制,拼尽全力跃下床榻,一把将冉郡守抱住,挡在两人身前说道:“两位妹妹,就容姐姐这一次,我自知已无颜再见阁主,便请两位念在多年同门的情分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说完便强行压下冉郡守手中的长剑,望着眼前人,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思烟姑娘有些动容,手上动作停滞,转身望向楚南霜,眼神中满是恳求。但那楚南霜依旧冷若冰霜,对眼前人和事没有半分怜悯,“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年入阁时的训话?”
那郡守夫人闻言便是身躯一震,本就大病初愈地她,如今更是面容憔悴,苍白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冉郡守只能将她反抱在怀里,嘴中不住安慰。
而那郡守夫人突然面色一凛,朗声说道:“我们已到这般田地,你们何故苦苦相逼?难道我不知那皇甫权早被你收入麾下,如今这出里应外合,就是你的手笔。”
楚南霜万万没想到,在此时这位曾经让整个忆楚为之骄傲的人,会说出这种话来,将自己放在了绝对的对立面,和曾经的一切一刀两断。
嘭!是心碎的声音……
在场四人皆是如此,楚南霜再也控制不住,本是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在克制,她在隐忍,她想将眼前人挽回,可却是越推越远。
思烟亦是迷惑,世间怎会有这种凄美的桥段,不过是戏子伶人演绎的悲歌,原是当不得真的。可如今,活生生,血淋淋地展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自己那般尊敬的姐姐。
在她心里,躺在冉郡守怀里的那位,比楚南霜更重要,因为她对自己的疼爱,本就没有本分掺假。就算三人前后来到龙首郡,亦如当年。
岁月终究催人老,可人心犹在。
此刻心碎了无恨,姐姐为了那冉郡守,甘愿放下这一切,只为何此人长相厮守。这对于她而言,终究是不明白。她眼中的男女亲爱,不过了一出出逢场作戏,就算她对那叶姓小子(顾醒)颇有好感,但却当不得真。
可是,她还是错了,本以为苦苦相劝,就能挽回的姐姐,却毅然决然选择了爱情,选择埋葬过往的一切。
而那已是哭成泪人的冉郡守,此时将怀中女子抱的更紧了些,呢喃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女子只是轻抚冉郡守面颊,那么温柔,那么珍惜。
楚南霜眼见两人浓情蜜意便怒不可遏,她要斩断姐姐在红尘中最后的牵挂,让这男子在这场战火硝烟中彻底消失。这本就是计划的开始,只是如今不得不提前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楚南霜抽出袖里藏刀,反手一握,便向那毫无防备的冉郡守击去。冉郡守此时长剑掉落身旁,双手环抱女子,已无力阻挡,眼见楚南霜杀来,想也未想便反身将女子护在怀中,准备用后背硬接这一刀。
此时房门外的顾醒眼见冉郡守已无暇他顾,不觉心中一凛,抽出腰间短剑,便闪身入房迎了上去,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顾醒将他们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听了个明白,虽说并非那好事之人,但千金易买知己难求,此事既然发生在眼前,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这两人还握着张弥勒的性命,若是被他们得了势,那便万事休矣。
顾醒入房后便反手一击肘击隔开思烟,两人武道修为本就不相上下,猝不及防间便被顾醒偷袭击倒在地。那楚南霜本是一击必杀,不料顾醒半路杀出,来不及收刀,便跟顾醒对了上去。
楚南霜武力修为远在顾醒之上,只是刚才言语间心绪难宁,并未用尽全力,或是想留个后手,继续规劝那女子。顾醒找准时机,一击扫堂清雪,让那楚南霜不得不退。
眼前危机化解,冉郡守怀中女子挣脱开来,捡起地上长剑,便执剑向前,“若是再要苦苦相逼,那我便不客气了。”
让顾醒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居然会武功,而且武功修为还是在场众人中最高的一个。顾醒只知冉郡守征战沙场略有武功打底,没想到这位郡守夫人,居然深藏不露。
如此一来,按照顾醒盘算,二对二的情况下,还略站了些上风。若是冉郡守加入,那三对二,便能稳稳拿下,只求平常大叔能赶紧收拾掉皇甫权,赶来援助才是。
眼见女子执剑在前,楚南霜和思烟皆是有所顾虑,本意并非要伤眼前女子,只是她身后的冉郡守,着实是眼前最大的绊脚石。
思量片刻,楚南霜开口言道:“姐姐,就算我等今日放过你们,他日阁主问罪,一样在劫难逃。更何况忆楚使者已到后唐都城,我等得手后,便能随着一起回到忆楚,这不是你多年的夙愿吗?”
顾醒暗叫一声不好,万万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眼见用强不成,便要当那说客,逐个击破,层层瓦解。
怎料那郡守夫人充耳不闻,只是重复着一句话:“莫要逼我!”随着声音不断增大,已是开始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
冉郡守见状一把夺过女子手中长剑,挺身上前,“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过寒儿?”
女子闻言本是坚毅的脸颊有些动容,抬头望向她朝夕相处爱慕着的男子。或许一开始只是一场阴谋算计,但如是经年,便是爱了,且爱的很深。
她本名楚傲寒,想必很多忆楚国人都是这个姓氏,但当她遇见他,当他救下她的那天起,她便是那寒儿了。她本不喜这般称呼,奈何这冉麒总是不听,久而久之,她不也接受了。
多年来,除了道步月轩商议密谋时会想起自己的姓氏,在那郡守府内,她便只是他的‘寒儿’。”
楚南霜反唇相讥,“‘寒儿’,好生亲热啊,难道你不知道,她姓什么了吗?她自出生起,便姓楚,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冉郡守回头温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说道:“我不管她姓谁名谁,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寒儿’。今天若是你们不愿放我等一条生路,那便来吧,不死不休。”
那一刻,天地间,唯有这男子顶天立地。
楚南霜已是忍到了极限,想来继续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对思烟使了个眼色,要一起冲杀出去。那郡守夫人眼见两人联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道:“你们快些出去,危险。”
本是占尽上风的两人,被这一声喝搞的有些迷惑。来不及多想就要迎上去,不料被郡守夫人反手一推,两人双双跌了出去。
而那随即而至的思烟和楚南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奇怪的东西,本是招呼顾醒两人,此时收势不及,重重打在郡守夫人身上。
局势瞬间逆转,郡守夫人应声倒地,一口污血喷出,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两人满脸焦急神色正要上前查看,不料顾醒和冉郡守骤然杀知,一把抢过郡守夫人,夺门而逃。
思烟本欲追赶,被楚南霜一把拦下,“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穷寇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