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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莫非旧人(1 / 1)

再次听见姑姑的名字,却是在这种场合,这样不合时宜地情形下,怎不叫这才十四岁大的孩子惊地目瞪口呆。这名字似一把利剑,深扎心坟,此时却被人肆意拔出,让早已结痂的伤口,再次迸溅出过往的追忆。

犹记得那年,姑姑还是丫鬟姐姐的时候,黝黑少年不过是个不足百日的婴孩,只能在那女子怀中呀呀呓语,不知所云。而那女子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舞剑,便是陪着他,没有怨言。

许是觉着亏欠了黝黑少年的阿娘,又或是觉着前了顾家这份血脉亲情,女子到底是女子,就算再铁石心肠,终究还是在他眼中变得柔软。

只是不知姑姑与阿娘林诺华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牵扯,竟让她每日以泪洗面,对顾家这般憎恨。姑姑说憎恨的,是那戍边不知归的顾闫勋,还是这处处委屈求全的顾家呢?

顾醒心中早已尘封的过往在这一刻决堤,所以的前尘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再望着那老者,竟是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只是现在又一个更大的疑团摆在他面前,眼前的老者,为何会对这段秘辛,知道的这般清楚,犹如亲历。

顾醒开始试着寻找合适的解释,他是那夜迫害顾家的帮凶之一,现在的托辞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找的借口。他是孤啸山庄埋藏在洛阳的后手,此时与白琊鹤罗休里应外合,来让自己去完成他们谋划已久的大计。

但这一切都讲不通,道不明。从罗休的眼神中,分明对着老者甚是熟悉,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初次见面,陌生至极的模样。而白琊虽为刻意掩饰,却对老者怒容相向,似他刚才那番言语,十恶不赦。

顾醒开始抓扯自己的头发,那浓密的黑发反衬着透过窗扉的阳光,此时已被抓得支离破碎。高潜展眼中满是泪水,捂住胸口背上不可名状。

她在这一刻,多么想替才表明心迹的人儿,分担那被过往狠狠灼伤的心。顾醒不是没有想过去接受和妥协,可偏偏这世间就是这般残忍,你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牢,挥之不去。

每每夜里寂静无声时,便钻入脑中如昨日重现,折磨着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顾醒渐渐从失态中缓过神来,想要张口问些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怎会懂得什么是过往的伤痛,但他们不知的是,若人重活一世,却遭逢大难,那至亲之人死在身边,便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

老者自觉失言,却是覆水难收,只能默默低头,不再言语。刚才盛气凌人的气焰,也在这句点醒梦中人的话语中,烟消云散。

本是拿着酒葫芦灌着酒的罗休,此时却已将酒葫芦别回腰间,斜靠着廊柱,满脸颓然。似乎他也想起了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记起了一些人,一些过往。

也许这段过往就如那苦涩的浊酒,明知味苦,却偏偏要入喉。但入喉后的那阵灼热,却让人泪满眼眶。白琊或是知道的不多,没有罗休这般陷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只是有些哀叹,哀叹人生不公,哀叹命运无常,哀叹造化弄人,哀叹过往难忘,哀叹今朝何当。可就算有诸多哀叹,也难以理解,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才能让人念念不忘。

她自出孤啸山庄到如今,不过放不下一个人,一件事。人便是墨野,曾经海誓山盟,如今形同陌路。事便是感情,恨自己这般痴情,苦苦等了这些年,却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却还是不愿放下。

但至少还有盼头不是?而过往已经发生,那便是再多弥补已是徒劳,亦如现在的罗休和顾醒,皆是对老者口中之人,无能为力。

罗休自顾醒入孤啸山庄起,便看着他慢慢长大,虽不曾朝夕相处,却是默默守护身侧,在数次为难之际出手相助。甚至为了顾醒甘愿以身犯险,若说没有丝毫感情,任谁也不会相信。

但就是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重伤修养数月后再次来到都城洛阳,竟是为了那桩孤啸山庄的大事,似乎还对顾醒有诸多隐瞒,那长此以往建立起来的信任,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顾醒不由自主地后退,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酒桌,将尚未饮尽的杯中酒撞翻,混杂着散落在桌案上的花生,开始流下地面。而顾醒对着一切,却是浑然不觉。

零陵已收刀入鞘,脸上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少许柔情。她是否在这一刻也想起了一些自己的过往,也如顾醒这样,虚无缥缈。

老者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零陵也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她虽不知这老者口中之人是谁,但此时此刻,也只有她能护顾醒周全了。

高潜展望着楼下的零陵,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了一丝感激。女子的心思就是这般难以揣测,明明两人刚才还针锋相对,为了那所谓的尚未萌芽的感情争风吃醋,此时却又因为这一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老者停在原地,眼神复杂,他并未接着说下去,也没有动手之意,只是隔着零陵,望着那茫然四顾,不知所措的顾醒,想要给予安慰,却是不能。

那双状若老藤满是褶皱的手掌,相互纠缠在一起,却是止不住地颤抖。刚才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江湖老叟,此时却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

那满是霜雪和岁月雕琢的面庞,居然在此时有了些抽动,干涸多年未曾流泪的眼眸中,分明有了些光彩。

老者终究还是有些按奈不住,想要绕过零陵去拉顾醒,可奈何多番尝试,竟是徒劳无功。零陵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挡在顾醒面前,没有一丝怯弱。虽说明知对方深不可测,却以视死如归之心,也要护顾醒周全。

终究还是当局者迷,顾醒轻轻拨开零陵的时候,零陵竟是有些错愕。虽不知顾醒此时心中所想,但若是这老者暴起杀人,任谁也无法援手。

顾醒还是站了起来,亦如当年姑姑身受重伤时,那般义无反顾。他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一次,真相便永远无法浮出水面,而他这些年所受的苦,终将化为虚无,变得毫无意义。

老者有些动容,试图抬手去握住顾醒,可当那干枯如老藤的手猛然抬起,下一刻却又缓缓垂落。这些话本不该他来讲,本不该在现在讲,本不该当着这么多人讲。

他目睹了那一夜,却偏偏无可奈何,他曾尝试寻找,却是徒劳无功。所以老者选择了用最愚蠢的办法来弥补,留在都城洛阳,等待少年的出现。

可偏偏事不凑巧,顾醒归来时的当口,自己却被其他势力盯上。事急从权才不得不出手,又让顾醒卷入了这一出无端命案中。

那一锅高汤本是用来杀人的,却不是用来引出少年,而是想钓出藏在都城中的“暗哨”。蛰伏城北数十载,也经营了数十载的面摊生意,对那夜之事,却是一刻都不敢忘却。

老者喟叹一声,“罢了”,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眼神由茫然逐渐冰寒。本是面如枯槁的老者,此时开始不再遮掩身上的杀气,抬手握向腰后,抽出两把刀柄已朽朽欲坠,刀身依旧铮亮如新的短刀,朝着刚才那众看客奔去。

零陵在老者抬手向后摸去时便觉察出不对,跨步向前拽住顾醒便往后疾退而去。老者并未朝他们下手,反而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一头扎进了那众烟花巷客和风尘女子中去。

这十四年前的秘辛,怎能让无关人等所知,成为洛阳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他本就对失言极其愧疚,眼中理智在那一众旁人的窃窃私语中逐渐丧失。

这群烟花巷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无端受这灭顶之灾。而那众风尘女子已是面露惊恐,连声呼救,纷纷朝着白琊投来求助的目光。老者此时已陷入癫狂,白琊想要阻止,却已是无能为力。

奈何双方实力悬殊实在太大,加之白琊已被重创,已是强弩之末,老者状若疯魔,若强行格挡,不过是老者刀下亡魂中又多一人罢了。

此间青楼内,在老者看来,本就是乌烟瘴气。这一段言谈被这些俗人给听了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老者想到此处,手上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短刀带起阵阵锋芒,血肉横飞。叫骂声、奔跑声、绝望哀嚎声响彻楼内。而那其余人等,皆是目瞪口呆。

本是难以自控的老倌家,突然起身带着颤声喝道:“第五,你还要造多少孽才肯罢休?”

老者将短刀从一名肥头大耳的烟花巷客的脖颈处摸过,垂刀抬首,“吴忠,你还是认出我来了。为何不敢唤我全名?你在怕什么!”

老倌家被楼下老者这一声怒吼给震慑当场,竟是一时语塞。高潜展虽心有余悸,却是拽着老倌家的裤腿说道:“吴爷爷,他是何人?可会伤害顾醒?”

老倌家闻言如梦初醒,低头温和说道:“公子放心,顾小子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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