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之前那位妇人的经验,苏娇如今给这位妇人治起来,算是得心应手。
她看得出来这位妇人在这里有着极高的地位,为了保证她能安静休养,院子里没有多少人,却也时不时有人想要见她,请她裁决事情。
但更多的时候,她只静静地待在那里,手抚着自己的腹部,目光像是在看稀世珍宝一般。
苏娇见过这样的目光,那是身为母亲对腹中孩子的怜爱和期待,是这世上最为纯粹的感情。
她也在之前那位妇人身上瞧见过,那位心中惊惧到了极点,却为了孩子硬生生压住恐惧,配合她和川大夫治疗的妇人,无意识的,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苏娇于是对面前这位,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只有她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就不是吗?
墨素素始终冷眼看着苏娇给自己诊治,这个丫头瞧着也就十来岁,可她怎么能做到如此镇定?
知道自己已经过世的父亲还活着,知道他们并不是自己的爹娘,按照常理,这个年岁的孩子不得崩溃?
可她身上却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
“你就不好奇,你的爹娘到底是谁?”
苏娇给墨素素施针完毕,正在整理针囊的时候,听见了她的问话。
苏娇奇怪地看她,这个女子是不是巴不得看到自己痛苦纠结的样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夫人可是想告诉我?你就不担心我情绪受到影响,耽误了夫人的治疗?夫人就那么想让我给您腹中的孩子陪葬?”
墨素素楞了一下,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也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可瞧见苏娇如此镇定的样子,她就浑身不舒服!
但苏娇说得对,她这条贱命,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孩子?暂且先忍一忍,等她顺利生出了孩子……
……
苏娇的待遇也不算差,大概是因为她还能用得上。
除了她,隔三差五就会有大夫来给墨素素诊脉,想来是还并不相信苏娇的意思。
苏娇也不介意,只本本分分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祛毒是一件消耗时间的事,在墨素素没有顺利生产之前,她应该都不会有事。
如此在这个院子里待了一阵子,这日苏娇正在院子里收拾晒干的药材。
在这里只要她提出要求,不管多珍贵的药材都会送到她的面前,只是有些还需要她重新加工。
她正和秀巧一块儿翻动竹匾上药材,忽然看到秀巧愣住了。
苏娇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到一个人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那是个……让人看一眼便会印象深刻的男子,年岁与苏一峰大概相当,瞧着却年轻不少,更重要的是,苏娇觉得他有些眼熟。
是不是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那个男子也瞧见了苏娇,目光毫不掩饰里面的惊异。
他大步走到苏娇的面前,高高的个子迫使苏娇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你……是素素找来的医女?”
苏娇想了想,“应该是吧。”
那人听见她的回答笑了起来,“什么叫应该是?你这丫头倒是有趣。”
他看着苏娇的目光里,慢慢地凝聚起一些陌生的情绪,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你今年,多大?”
苏娇立刻戒备起来,脑子里顿时想起在院子外遇见到小屁孩,他说他的爹就喜欢自己这样的,这个大叔该不会,就是他的爹吧?
“我……”
苏娇脑子里还在想着,该怎么让他意识到这种想法是犯罪的时候,从来多一步不肯走动的墨素素从屋子里出来了。
“大当家回来了?怎么在外面站着呢?你不想看看你的孩子吗?”
沈默莲的目光这才从苏娇的身上挪开。
“你怎么出来了?赶紧,我陪你进去歇着。”
两人进了屋,苏娇眯起了眼睛,这就是大当家?啧……她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沈默莲在墨素素的院子里待了很久,两人的感情貌似很是不错,他出来的时候,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瞧见苏娇。
“去让苏一峰来见我。”
沈默莲交代了一声才离开,门边上,墨素素的衣裙浮动,靠在那儿目送他的背影消失。
“还真是,只看了一眼就上心了,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这张脸,是不是很有趣?”
她身边的侍女不敢吱声,墨素素勾起嘴角,“可惜啊,这个丫头,他是注定动不了的,呵呵呵呵呵。”
……
苏一峰在沈默莲面前垂着头,想着这日迟早是要来的,大当家见到了苏娇,一定会来找他。
“那个医女,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她在青州小有名气,据说会治一些不常见的棘手的病症,所以……”
“嗯,你们将她掳走,不会惹出乱子吧?”
“她……是孤身一人在青州。”
“是个孤女?倒是挺让人唏嘘的,这么说,这个姑娘无依无靠,自己一个人讨生活?”
苏一峰头皮有些发麻,“大当家,她的医术确实不错,只有她保住了那些妇人腹中的孩子。”
“嗯,是个能干的。”
沈默莲有些心不在焉,“她若是保住了素素的孩子,也算大功一件,她一个小姑娘家很是不容易,若能有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大当家,这恐怕……不妥。”
沈默莲清冷的目光扫向他,“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事?”
沈默莲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也从不敢对他的事情置喙半分。
但此刻,苏一峰不得不顶着沈默莲的威压劝阻。
“大当家息怒,这个孩子的名字,叫苏娇。”
“所以呢?她与你同姓,莫非是你的女儿不成……”
沈默莲的冷笑忽然停滞住,眼里涌起一丝丝不敢置信,他眯起眼睛,“这个苏娇,如今年岁几何?”
苏一峰如实相告,心里明白,大当家怕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苏娇,其实是大当家的女儿。
……
沈默莲是个十分有手段和才干的人,他有谋略有胆识,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墨素素乃是江湖墨家的女儿,对他一见钟情。
可是嫁给沈默莲之后她才发现,沈默莲还是个多情之人。
他爱权势地位,也爱红袖美人,他并非对自己无情,只是控制不住也对别的女子有情。
可墨素素是谁?墨家的女儿,有着骄傲的自尊,怎能容许自己的夫君对别的女子动情?甚至生下孩子?
但她发现,自己阻止不了。
墨家曾经得罪过一些人,那些仇人对墨家恨之入骨,墨素素是墨家的掌上明珠,也成了报复的对象,身中奇毒,她生不出孩子。
不管多少次,她的孩子都会在她的腹中化为淤血,她无法为沈默莲传宗接代,又怎能阻止沈默莲与别的女人生孩子?
墨素素逼不得已,也只能接受孩子,生出孩子的女人,她是绝不能容忍的。
好在沈默莲多情且滥情,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不喜欢的时候,多看一眼都不耐烦。
他也不喜欢跟女人生孩子,因此墨素素还能忍耐。
然而忽然出现了的一个女子,让墨素素感觉到了威胁,她就是苏娇的生母。
墨素素从未见过沈默莲对一个女人如此在意,她心里极度嫉恨,却不想惹沈默莲不高兴。
但她是墨家的女儿,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于是当苏娇出生之后,墨素素便跟沈默莲摊牌,想要留下这个女人她不反对,但女儿不行。
反正也不是儿子,这个女儿她要来处理。
沈默莲对女儿并没有什么感情,于是想也不想地同意,他只在意那个女人。
可沈默莲并不明白,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孩子有多重要。
墨素素成功地让那个女人对沈默莲只有恨意,让她带着对沈默莲的痛恨,郁郁寡欢地离世。
她很容易除掉了自己心头的刺,也让沈默莲根本不想再提起那个女儿。
后来,沈默莲才隐隐得知墨素素的手段,她没有杀了自己的女儿,而是让苏一峰养着。
墨素素还说,因为这是他的孩子,自己自然不会伤害她,沈默莲还因此心生动容,却根本没想过见苏娇。
苏一峰回来的时候,曾说过那个孩子已经没了!
“你若是敢骗我……”
“属下不敢。”
沈默莲已经不怀疑了,苏娇的那张脸,和她的年纪说明了一切。
可这是怎么样的一个轮回?他以为早已经死了的女儿,变成了唯一能够保住墨素素肚子里孩子的医女?
沈默莲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然而他此刻,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她……就是苏娇,她知道这件事吗?”
“她只知道我并非她的父亲,剩下的,一概不知。”
“那也就先不用让她知道,让她专心给素素调养。”
苏一峰点头应下,正要出去的时候,又听见沈默莲问,“她……若是问起你她爹娘的事情,你准备如何作答?”
苏一峰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想这个问题,那丫头,根本就没有打算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