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村的人几乎都姓石,石大壮是石竹村人土著,而唐家却是外来户,因此在村里处处受歧视。
石大壮是唐云唯一的朋友,这厮虽然脑子一根筋,但他心眼儿不坏,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正义感。
石大壮他老爹叫石敢当,是个木匠,常年东奔西走,他娘死得早,因此家里只有他带着六岁的弟弟石小当一起过活。
乡野小路上,唐云和石大壮沐浴着落日的余辉,向石竹村方向走去。
唐云背上的竹篓子里盛着一整支羊腿,石大壮则扛着六十斤面粉袋,俩人脸上都是高高兴兴的,石大壮还吹着口哨。
自下午那一档子事后,石大壮对唐云的印象发生了很大的改观,那道“叫化鸡”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尤其是那长安贵公子临走时赏给唐云的那十贯钱,甚至令石大壮眼红。
大唐开元天宝年间,一文钱可以买三颗鸡蛋,一只鸡只要三十文钱,一贯钱是一千文,十贯就是一万文!对于乡下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小小巨款了。
唐云在佰祥酒楼当学徒,自然没有分文工钱。
石大壮是酒楼的伙计,一月工钱也不过两百文,一年才两贯钱,唐云今日一下就赚足了他五年的工钱。
唐云闲着走路无聊,就把下午宁家大郎情急之下讲的那番话对好朋友讲了。
石大壮起初一脸茫然,旋即突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云儿,你在酒楼当了两年学徒,我就没见过你掌过几次勺,原来宁家压根就没打算真心教你啊!”
石大壮唾沫横飞地替朋友抱不平,然后伸手拍拍唐云的肩膀,一脸仗义地说道:“明儿我就去找宁家兄弟俩问个明白,宁家忘恩负义、误人前程,殊为可恨!”
当年唐云的父亲唐之尧和宁家长子宁百祥同在长安一家酒楼当学徒,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五年后,唐之尧的厨艺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过人的天赋,再加上勤勉,唐之尧的厨艺不断精进,名气很快就传到了皇帝李隆基耳朵里,李隆基御笔一挥,唐之尧鱼跃龙门,成了尚食局直长。
而宁百祥的天赋远逊唐之尧,只能离开长安,在唐之尧的资助下,回到家乡新丰县开了一家酒楼。
凭借在长安酒楼学到的厨艺,酒楼生意倒也越做越大,十年后才有了今天的百祥酒楼。
因此石大壮才有宁家忘恩负义之说。
“不必了。”
唐云笑着摇摇头,“自我爹过世后,宁家确实也时常照拂我们唐家……”“那不是应该的嘛!没有你们唐家,哪有现在的宁家?”
石大壮瞪着眼睛说道。
“大壮,”唐云停下脚步,笑看着石大壮道,“我决定要离开百祥酒楼了!”
石大壮表情一愣,见唐云似乎不是在说笑,便浓眉一皱道:“凭什么呀?
宁家欠你们唐家的……”“别说了,”唐云摆摆手道,“我意已决!”
“云儿,你可不要一时冲动。
不是我说你,以你们唐家现在的境况……”唐云自然知道石大壮想说什么,唐家现在不仅家徒四壁,外头还欠着一笔五十贯的高利贷!更何况这笔高利贷还在以可怖的速度在滚动着,只会越滚越大。
而这恰恰是唐云想要做出改变的根本原因,现在他已完全接受穿越的事实。
身为唐家唯一的男人,他理应成为唐家的栋梁,尽快还清债务,让母亲和小妹都过上好日子。
“那你跟我说道说道,你有何打算?”
石大壮紧看着唐云问道。
唐云讪讪一笑:“到时你自会知晓。
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快些吧!”
说着扶了扶背上的竹篓,径自走了出去。
“喂,等等我——”石大壮愣了片刻,也正了正肩上的面袋子,急步赶了上去。
石竹村距新丰县只有三里路,步行不过半柱香功夫。
二人到村口时,太阳已下山了。
座落在山脚下的村庄氤氲在淡淡暮霭之中,西天边是尚未褪尽的火烧云,家家户户都升起了袅袅炊烟。
远远看去,宛如丹青名家笔下的一副山居图。
“二癞子,你鬼鬼祟祟的作甚?”
在村口,石大壮突然怒喝一声,“是不是又被那张寡妇拿擀面杖撵出来了?”
听见石大壮的吆喝,路边槐树后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吓得赶紧跑到跑到对面的柴垛后躲了起来。
“站住!说,你是不是又偷了张寡妇的肚兜?
不说我揍你!”
见石大壮捡起一根棍子,又要上去欺负二癞子,唐云一把拉住他道:“老吓唬他做作甚?”
唐云从大壮手里夺过棍子,吩咐道:“拿几块点心给二癞子吃,以后少冲人家乱吼怪叫的!”
三年前,唐之尧因犯食禁,触怒了李隆基,被判流放岭南。
唐家在长安的宅邸也被收回,侯氏只好领着唐氏兄妹俩离开长安,最后在石竹村落了脚。
岭南距长安近两千余里路,唐之尧行到半道上忽染恶疾,不久就死在了荒郊野外的一家破店中。
讣告传来,侯氏悲伤难抑,很快也病倒了。
为了治侯氏的病,唐家才欠下了那笔高利贷。
村人无不对唐家敬而远之。
除了石家,也只有二癞子不曾对唐家抛过白眼。
唐家小院孤零零座座落村庄最后头的山下,茅屋三间,前面是篱笆小院。
唐果怀里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小鸡仔坐在门槛上,用胖嘟嘟的小手抚着小鸡仔的脑袋。
“乖啊,小米粒。
只要你好好吃饭,你的病一定会快快好起来的。
你看大黑,能吃能睡,瞧它长得多壮实!”
那大黑狗趴在小妮子身边,温顺得像只绵羊,听到小主人提到它,便兴奋地摇尾乞怜,伸出猩红的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小妮子的手。
小院东边的简陋厨舍中,侯氏正忙着烧夜饭,不时传出锅碗瓢盆之声。
饭是粟米和芡实掺和在一起煮熟的粗饭,菜是自家菜园里种的蔬菜。
对他们这等贫户,十天半月能吃上一回肉就不错了。
这时大黑的耳朵突然竖起来,然后跳将起来,吠叫着冲出院子。
“唐果,快出去瞧瞧,是不是你阿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