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咱们还要不要接着往下看了?”
青岫仰脸看着李腾空,俏皮一笑道。
李腾空蓦然回过神来,嗔眼说道:“尚有满满一钿盒,岂有不看完的道理?”
青岫伸手指着她手中的宣纸,笑问道:“那这一纸……”“多嘴!”
李腾空笑嗔道,“自然要好生放起来了!”
说着伸手示意侍女将搁在几案上的玉盒拿上钱,小心将那宣纸折叠放了进去,这才转身开始继续评价下面的诗作。
看着楼上李腾空的举动,楼下的众才子佳士皆是议论纷纷。
“看来有佳作诞生了!”
韦灿呵呵一笑道。
萧炎满心期待,笑道:“当是我那一篇无疑!”
萧公子总计买了三篇诗作,自己署名一篇,买通的那俩人各自署名一篇。
现在被扔下来两篇,自然还有一篇在钿盒中,现在想来,萧公子也认为那篇最佳,热李腾空芳心大悦的,理应就是那篇了。
接下来的一幕,似乎只是之前的情形的重演,绣楼上雪片飘舞,李腾空似乎也有些不耐烦,扔得愈来越快。
期间只有两张宣纸,令她细看过,也被放入了玉盒,但比之“辛苦最怜天上月”那篇的态度,就相去甚远了。
终于,三只盛满了满满诗作的钿盒都空出来了,一场大雪也终于停了下来。
没人再去注意那三只钿盒,场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只玉盒之上,很显然此次赛诗会的前三甲,就是那玉盒中的三篇无疑了。
“青岫,你来,将这三篇当众念诵一遍,让所有人都听听。”
李腾空转身让到一边,笑看着贴身侍女道,“好嘞!”
青岫也不客气,抱着玉盒走上前,拿起其中一篇,清清嗓子念诵起来。
那青岫刚念出一句,人群中的萧炎就激动地险些跳起来,哈哈笑道:“是我的,是我的!韦兄,这篇正是小弟最喜的那篇啊!果然不出我所料,此篇定是今夜的压轴之作啊!”
“恭喜贤弟,贺喜贤弟!”
韦灿笑着拱拱手道。
实际上韦公子并无心于赛诗,不过是碍于面子,被萧公子拖来捧场的。
而在萧炎看来,头一次当众诵读的理应就是今夜头名佳作,岂有将头名放在最后的道理?
青岫念到第二篇诗作时,下面一年轻公子也是激动得情难自已,只见那青年男子身着一袭布袍,若不是他反应强烈,周遭的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只因他穿得寒碜,并不让那些富贵公子们待见。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决……”当青岫念到最后一篇时,绣楼下一片叫好声,今日此来的青年儿郎们,虽然不能说都是饱学之士,很多却是真二八经的读书人。
像萧炎、韦灿那般豪贵公子,也很多,但在七八十人中人,却只能算是少数。
即便是长安,也不会有那么多豪贵公子。
这些正儿八经想博取功名的读书人,家中大都不富贵,像萧炎那等豪贵公子,无须读书,凭借祖荫就能获得让穷家儿郎艳羡的美官,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这些读书人一听开头一句,就知道此作不凡,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无疑。
待青岫朗诵完这首此作,绣楼之下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贤弟以为如何?”
韦灿笑问道。
“不过尔尔,”萧公子不屑一顾,“比起我那篇来可就差远了!如此拙劣之作,竟也有一帮人在那里喝彩!”
萧公子的确想不通,他也不可能想得通,他的诗文造诣还停留在最原始的状态,要他分辨出一片诗词好坏优劣,对他而言确实是困难了些。
而他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哪怕是臭的,他也觉得香喷喷的。
“肃静,肃静,现在由我家小姐亲自宣读前三甲名次!”
清秀咳嗽两声,冲楼下大声说道。
场间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望着楼上的李腾空,而李腾空手拿麈尾立在绣楼之上,叶枫微微吹拂着她的杏黄道袍和发丝,看上去当真是宛如谪落红尘的仙子一般。
李腾空手中麈尾轻轻一晃,微微笑道:“今夜良辰美景,众才子佳士光降寒邸,只为腾空生辰。
腾空不胜感激,但人有三六九等,诗有高下优劣,腾空不才,若有不公之处,还望众位海涵!下面我宣读进入前三甲佳作——”虽说是前三甲,但李腾空心下并不满意,除了唐公子的此作,另两篇只能说差强人意。
不过是哪来凑个前三甲之名头,总有些退而求其次的意味。
“今夜赛诗会的头名之作便是《蝶恋花》,词作者唐云——”闻听此言,绣楼下突然就沸腾了。
自然是有人欢乐有人愁,但更多的读书者倒觉得此作实至名归,理当如此。
“什么?”
倒是萧公子,却是满面恼羞,冲绣楼上大声喊道,“简直是奇耻大辱,那破词也是独占鳖头?
我大唐当真是无人了么?
李腾空,你凭什么将那此奉为头名?
不能你说是头名就是头名,这也太不公正了!”
韦灿却是扭头过去,装作没看见萧公子的失态模样,虽然他也不懂诗词,可却是觉得《蝶恋花》要高出萧公子那篇不少呢!李腾空接下来的话,几乎都被下面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给盖了下去。
但李腾空是谁,她对自己十分自信,岂会在意这些人在说什么。
只见她走到青岫身边,耳语两句,尔后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向绣楼下走去。
“恭喜元兄,贺喜元兄!”
“元兄,今夜一过,明日的长安街头便会到处在宣扬你的才名啊,元兄真可谓是一夜成名啊!”
那被称为元兄的布袍青年,满脸笑容,拱手回礼:“哪里哪里,诸位言过其实啦!小生不过是略胜一筹,略胜一筹!”
“元兄当请我等痛饮一场才是!”
“好说,好说,诸位若思一饮,明日在下西市腔恭候诸位大驾!”
对于元无有而言,要在西市腔置一桌酒筵的花费,的确让他头痛,但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譬如李腾空相赠的蔷薇水,那可是自波斯远道而来的,寻常人断难一见,他若肯忍痛割爱,只要去当铺一行,就能轻松拿着五十贯走过来。
五十贯,对于元无有可称得上是一笔巨资了。
算起来,他元家的整个家资也不过五十贯了。
这边唐公子也被一堆读书人围在中间,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同时大家也起哄要让唐公子请酒。
唐公子笑着拱手还礼道:“诸位,诸位,喝酒伤身,诸位都是读书人,若是肯赏面,虽是到七碗茶来吃茶!三日之内,在下一文钱不收,额外一人奉赠红豆饼一碟!诸位以为如何?”
“甚好!甚好!”
众人笑着起身附和,“唐公子,那明日七碗茶见啰!”
好一会儿,众人才笑着散去。
“小的说什么来着,头名非公子莫属!”
和仲子笑着说道,“小的也恭贺公子夺魁了!”
“这有什么可恭喜的?”
唐公子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本公子若不是夺魁,反倒是出人意料了!”
的确,今夜赛诗会,就数他名头最大,他若未能夺魁,反倒给萧炎那帮人落下了话柄。
今夜夺魁,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
便在此时,青岫笑着走上前来,笑道:“我家小姐请公子入道观一叙,还请公子赏面。”
“真要去么?”
唐公子笑问道。
也不是唐云矫情,可去一个女居士的道观,总让觉得有些别扭。
“自然是要去的。”
青岫莞尔一笑道,“公子若是不去,我家小姐可是会伤心的呢。”
“好吧,”唐云笑着点点头,“那就请姑娘带路——粽子,咱们走!”
“公子,”青岫忙说道,“还请贤爪牙少待,我家小姐只屈公子入内。”
李腾空清修的道观可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去的,除了被她邀请的,外人断然进去。
和仲子也识趣,笑道:“公子快去吧。
别让美人等急了。
小的在院门口相侯便是。”
唐公子笑着摇摇头,随在青岫身后,一前一后向道观中行去。
入了道观,青岫蓦地立住脚步,回身笑看着唐云道:“我家小姐在园中相侯,公子径去无妨。”
说着伸手向对面的花园一指,便转身走开了。
“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唐云愣在原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大半夜的,孤男寡女,本公子可是只卖艺不卖身呐!但脚下却未作停留,转身向花园中的那座攒尖亭行去。
“亭下的佳人,可是李腾空李居士?”
走到亭边,唐云立住脚,笑着问道。
“亭外而立的,可是唐云唐才子?”
亭中,麈尾一晃,李腾空缓缓转过身来,笑问道。
“李居士谬赞,才子之名小生实不敢当!”
唐云拱手,模样谦恭。
“公子太过自谦了,”李腾空却笑道,“公子的诗文,从前的不论,单论今日这篇蝶恋花,那也是无人能及。
才子之名,公子实至名归!”
此时已是戌时二刻,风清月朗,庭花盛开,那花园,亭子,以及立在亭中的佳人,都被皎洁月光镀上一层清辉。
一切如梦似幻,竟显得有些不真实。
一男一女,隔着半个花园,一来一去,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