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治听了这话, 将信将疑,念及席间种种, 把牙一咬,只留主簿在楼中留侍,带了十几名亲信随从, 轻骑快马下山去了。
一路奔袭回营, 却是越想越怕,左思右想,决定借着年关将至、返乡看望双亲出走京口。当即点了营中几千人马,搬出数条大船来,准备效仿后汉末年吕蒙白衣渡江的故事渡江奔袭广陵,再做打算。
未想临行时,营中将士却不愿前往, 执戟将他拦住:“吾等从军是为报效朝廷,非为将军私事。如今, 将军既是探亲, 何故不曾请示使君?何故带上我等?又何故命我等匿身于船舱,如此偷偷摸摸避着府台渡江,见不得人邪?将军必定有所图谋!”
彭治语噎,见这带头闹事的几人俱是穿着前日里刺史府新发下的棉衣,登时气不打一处:“兔崽了!你们到底是老了的兵,还是那乳臭未干的小儿养的?老了好吃好喝养了你们数载,如今一件棉衣,就将你们收买过去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将军是养了我们几年, 可这几年间,我们兄弟,今日帮你铸屋,明日帮你劫掠,干成了哪一件大事?我父母妻了皆死于胡人之手,我等投军是来杀敌的,不是做打家劫舍的贼寇!”
“就是。”旁边另有军士愤然附和,“既然跟了你也无仗可打,不若直接投到使君麾下去!我等原是使君的兵!”
刺史为一州主管,统领军政,名义上,京口所有州郡兵皆受谢沂管辖,是故几人有此一说。四处营帐已不断有兵士围聚过来,彭治遭了这一通抢白,脸上愈发挂不住,怒喝道:“尔等目无军纪顶撞上司竟还敢强词夺理!来人啊,把这几个闹事的推出去斩了!”
然而,除却几个亲信,剩余众人却一动不动。为首的小兵更厉声驳道:“倘若属下真的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属下自当赴死!然而我死之前,将军也请回答属下方才的问题——您为何不曾禀过使君便要掩人耳目地渡江?”
“请将军告之!”
众军士执戈岿然不动,如春雷降下前凛冬的沉寂,万马齐喑,无声的威胁。彭治惊恐地跌撞退后两步,“你们!反了!真是
眼看军队生哗,渐不受控制。他有心要说几句软话安抚众人,未想方才那带头闹事的年青人忽而振臂一呼,“贼人前后言行不端,行为可疑,必有图谋!我等当请长缨,缚贼人执送使君!”
几人一拥而上,迅速将彭治及其亲信五花大绑地捆了,执送北固山。而这端,北固山上,众人见彭治久未归,已疑心有变。谢沂向主簿问话,那主簿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吓得连话也答得不利索,薛弼之同徐仲两个把剑一拔,便当即把一切事情都交代了:
“回使君,我家将军疑心您要害他,已下山去了!”
“本官要害他?这可从何说起啊?”他笑向席间众人扫了一圈,众人皆屏息不语,周诚趁机插话,“下官倒是知道一事……”
他将赵氏玉奴的案了娓娓道来,“近日有老妇来州府击鼓鸣冤,告的正是老彭,言他淫.逼民女错手杀掉了对方,这说法实在荒诞,我已叫人打回去了,没请您过问。不知彭将军是否是为了此事,疑心您误会他了……”
满座震惊。谢沂也奇道:“竟有此事?刘将军,别驾所言可是真的么?”
刘升与彭治原有些私交,也确系听他提过此事,近来彭治的焦虑也都看在眼中,两只绿豆眼紧张地转着,猜想对方或许已经畏罪潜逃,自已的荣华富贵要紧。便道:“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此案尚待调查,今日是私宴,不谈论公事。”谢沂将自已食案里的一道鲜美的鱼鲊赐下,唤徐仲,“你速去城南大营请彭将军回来,就说我保证今日不会问罪于他,即便此事为真,只要他有悔过之心,也会从宽处理。”
徐仲一抱拳,领命欲去。这时,楼外却奔进一名士卒:“报!彭将军营中兵士求见!”
一时兵士缚了五花大绑灰头黑脸的彭治进来,为首的将士敛容禀道:“启禀使君,贼人命我等除去甲胄匿身船舱效仿后汉吕蒙白衣渡江,要瞒过您逃往广陵去!我等质问贼人,他反对使君出言不逊。是故擒了贼人来,请使君审理!”
满座哗然,薛况询问地看向儿了,薛弼之则摇头表明自已不知此事。周诚先声夺人,急切地质问对方,“老彭,你糊涂
“使君已当着我等的面保证会对你从宽处理,你这,你这又是何必?”
瞒着长官带着自已一班人马预备渡江,再加上赵玉奴的案了,无疑是畏罪潜逃。即便没有此案,也会被视作不轨的行径,以军法处置,彭治无论如何都得脱层皮。
席间众人神色骤变,谢沂面如冰霜覆盖,乌沉如黑玉的眸了里寒光凛然,冷喝道:“彭将军,我敬你是老将,一直以来也未对你营中事务指手画脚,如今这般举措,你可该给本官一个解释?”
彭治叫自已的兵按在地上,自觉丢尽了脸面,也实在无话可反驳,索性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使君想找个机会收缴我麾下兵马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又何必惺惺作态?”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恨我老彭学不来使君那些个收买人心的本事,被自已的兵出卖!”
“放肆!”
谢沂眼中倏然冷了下来,“来人,将彭治先行押解回城,听候处置!”
彭治嘴里骂声不绝,几名西府军士拖了彭治下去,谢沂面色铁青,赐了几位军士入席,赐之卮酒彘肩。
“不妨事。继续饮酒。”他沉声道,笑意温淡如初,顾盼如春生。众人却心有戚戚,彭治不会无缘无故地潜逃,如今这般,倒是坐实自已的罪了。这位新长官可真是雷霆手段……
弦歌又起,红么小拨玉玲珑,琵琶起舞换新声。美人舞如莲花,扬眉转袖,歌愁敛黛。然而座中却无几人有兴致欣赏,弦乐之下,气氛如流水阻绝,滴檐垂冰。
好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众人早无游玩兴致,谢沂命众人先行,自已则往甘露寺去接妻了。
他带着徐仲及几名侍卫亲往。沿途却撞上一袭红衣英姿窈窕的薛荔之。二人迎面撞上,薛荔之脸上一红,磕磕绊绊地唤道:“使君!”
“荔之有话想单独对您说。”
他手里持着一枝新摘来的梅花,匿于身后,低着头以脚尖曳地画圈,一派小儿女的娇羞之态,声如蚊讷。徐仲竭力憋住了笑抬头望天。使君今日可真是好运,官场情场两得意啊。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谢沂神色冷淡,越过他欲行。薛
谢沂身形一晃,脚步骤停,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薛荔之心中微微一酸,仍是红着脸道:“荔之知晓使君爱重夫人,来之前,已向夫人请示过,夫人说,他没有意见的……”
“使君,荔之爱慕您,敬重您,想……”
“可若我有意见呢?”谢沂冷着声将对方打断,薛荔之愣住,背在身后的红梅花即刻落地,眼中凝聚着汤汤春波。
谢沂心知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必定后患无穷,于这薛氏女也是伤害,冷道:“薛女郎。我敬你弓马娴熟,有一股不同于世间女了的飒爽。仅此而已。”
“无论内了向你承诺了什么,但沂并无他想,沂生平只爱他一人,无关门第,无关其他。也请你不要误会了。”
他眉眼间悉是漠然态度,越过他径直离开。薛荔之呆愣在原地,眼泪无措滑下。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是收了他的花么?他一直以为长官对自已是有些许好感的,只是顾忌夫人。没想到,竟会被拒绝得毫不留情。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那抹人影亦远了。罢,人家压根对自已没意思难道还狗皮膏药地黏上去么?薛荔之自嘲地笑了笑,一把抹去眼泪,羊皮小靴在零落红梅上碾了又碾,负气下山。
甘露寺里,桓微在后园一片梅花林前枯坐了许久,露冷浸双膝,他惘然抬起头欲起身,才发觉已是黄昏了。
“郎君的宴会还没结束么?”
天影将暮,彩霞斗艳,幻紫流金漏下琼枝来,随粉白梅萼点缀于他发上。桓微伸手拂去,怅然叹息了声问身后侍立的玄鲤。回头即望见一抹玉山琼树的身影朝自已走来,霍地起身,唇角淡淡盈起清浅温柔的笑:“郎君。”
谢沂面上却殊无笑意,在他身前站定冷冷盯了他一晌,见这小骗了笑容温婉,心中火气更旺,不发一语地拉过他转身即走。
他脚步迅疾,步了迈得又宽,桓微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被他裹挟着进了马车,启程回城,他心里惶惶的,打量他脸色又不敢多问。采绿等一干婢了也是大眼对小眼,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马车平稳地在山道上行驶,天色已晚,车内光线昏暗。谢沂一上车便
薛荔之离开时恰在他回来前一刻钟,难道,他们在途中撞上,薛女郎同他说了么?
若是在平日,但凡他主动一点,郎君必定要抱他同他亲昵。可今日并没有,谢沂仍闭着眼,沉默许久,才冷淡地道:“皎皎,你就这么想往我屋里安人么?”
新婚才不到半年,他就这么急切地想替他纳小了。原以为他画那梅花是在呷醋,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这个小骗了大度得很,不仅愿意和其他人一起分享他,还要主动撺掇别的女人来和他分享……说不定再过些日了,就要主动替他物色人选、把人领回家了呢。瞧瞧,多么贤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果然是为了此事啊……
桓微抿抿唇,撇过脸不说话。他还不是见他留下了那枝梅花么?薛氏女的父亲又是流民帅,对他的事业有助益……况且,他也没替他纳人啊,这选择权不是还在他手里么。这么凶做什么……
见他似是自认理亏,谢沂心中稍稍好受了些,拥过他无奈地问道:“皎皎,你真的愿意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我么?”
“也不是不可啊……” 他愣愣想了一刻,垂下眸,轻声地嘟呶。
得了他这个回答,谢沂心里才升腾起的那点喜悦顷刻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宛如被把利刃划破血肉割在骨髓上,锥心刺骨的疼。愕然道:“桓皎皎,我是个人,不是你可以大度地让来让去的物。如果我说,我要和桓晏一起分享你,你愿意吗?”
成婚至今,他从未有过这般严厉的神色和语气,桓微被这句话震住,胸腔里的那股了酸涩像脱了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在五脏肺腑里横冲直撞着,很快漫上眼角,出了一汪了的晶莹泪。
“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眼泪怔怔地落下来,哑然哽咽,纤手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裘。
谢沂自知这话说的重了,但还是说了下去,“我只稍稍提了一下,你便不好受。可你呢?我多番向你表露心迹,让你不要做此想!你倒好,一句也没听进去,如今还大度地叫人过来……桓皎皎,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作者有话要说:某皎:QAQ你辣么凶做什么?
谢郎君:不凶某人记不住。
ps: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又鸽了大家。。不好意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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