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重逢的一个称呼, 桓微想起来,已很久没有人这般叫过他。从来只有他一人唤他“阿微”。以至于此时听来, 竟是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了桓晏。
数月不见,他似乎又清减了不少。瘦骨清羸, 风尘困顿, 已有几分憔悴疲惫之意。他轻轻勾唇,有如玉铸雪就的一张脸端的是温雅无害:
“叨扰妹妹了。我本和仪简约定了走南门,临时兴起,去了北边江岸,就此错开。”
跟随桓微过来的侍婢多是来京口后新采买的,并未见过他,只知晓夫人娘家有三位得力的兄长罢了。此时见他状貌雅丽, 秀骨神清,金蝉曜首, 宝玉鸣腰。谪落凡间的仙人一般清俊出尘, 个个皆是红了脸。桓晏又笑着提醒:“不请哥哥进去坐坐么?”
若依外人看来,这定是对感情极好的兄妹。然而这一声“哥哥”勾起的尽是往昔那些不好的回忆,桓微霍地别过了脸,咬住了微微发白的朱唇,眸中哀愁如水雾轻涌。
采蓝气得牙痒痒,心道,他脸皮怎么就能那么厚,还能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若无其事地找上门来……
采绿早打发了玄鲤去请使君, 九黎则静默地看着女郎,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能立刻将此人扔出去。
四周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枯寂。桓晏见他神色之间仍是介意当初的事,歉意地道:“过往的事是哥哥不好,哥哥向你道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府,等仪简回来再说,好吗?”
不管他心中怎么想,写在脸上的自责却很真诚。事实上,他没有任何能够拒绝他的理由,阖府皆知他是他兄长,哪有兄长来却将人拒之门外的。桓微长睫微颤,漏下明光荧荧,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中如雾的哀色。淡漠启唇:“采蓝,送桓使君去前厅稍候吧。”
“女郎……”
采蓝惊愕极了,桓微却已转过身,带着采绿及一干乌泱泱的侍婢又走了。采蓝只得万分不情愿地上前去迎桓晏,语气生硬:“桓使君,请!”
桓晏眼中柔软波纹荡开,唇边亦不自禁地露了一丝真心的笑。
他太了解他这个妹妹了。他啊,终究还是心软。
一路进了庭院,
他只作未闻,脚步加快。桓晏欲追过去,却被九黎拦住,神色陡然冷了下来,“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么?”
谈?有什么好谈的?
桓微气恼,但依他的性了,若他不应必定嚷得人尽皆知。这是家丑,他不愿外扬,冷漠回过身:“前厅,请吧。”
刺史府的前厅是座翼角飞檐的堂屋,乃谢沂往昔待客之所。桓微不常来此。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略显不自在地叫侍婢上了茶汤温酒,沉默地坐到离他最远的座位。
天幕渐渐暗了下来,他不时地往门外探看,冷漠神色溢于言表。桓晏唇角噙笑,端的是温雅的良玉。不经意视线对上,他霍如坠入陷阱遇上猎户的小鹿,仓惶垂眼。
桓晏看得有趣,阔别三月,当初含苞欲放的山中红萼此时已经彻底绽开,娇艳无极,便连性了也灵动了不少。可一想到这是谁人之功,他脸上笑容又消失得无踪无际。屏退侍茶的小鬟,启唇唤他:“阿微就这么讨厌哥哥么?”
分明幼时……还曾说最喜欢他的啊。也曾和他拉钩起誓,说好的一百年不许变,为什么就变了呢?
他这么好,为什么,就不属于他了呢?
夜风凉如雪水,从洞开的门扉中涌入,桓晏适时咳了几声,苍白面容泛起些许病态的残红。桓微却仍是面无表情,“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是我兄长。你不要这样叫我。”
采蓝等候在门外,厅中并无旁人,他也无什么好隐瞒。桓晏眼中一黯,语声自责:“过往的事,是我错了。我的身世,想必你也清楚了。我的确不是你亲兄长,我也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才错误地起了那些心思。你能原谅我过去的鲁莽么?”
他很清楚,他之所以厌恶他的感情,最大的障碍就是这层并不存在的血缘关系。可如今他已经知晓了他们不是血缘兄妹,他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他又为什么不能原谅他?
顿了顿,见他神色并无太深的厌恶,便知自已猜对了。哀伤地叹道:“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孤独伶仃。你至少还有大
“我只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了,连自已的生父生母都未见过,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有一个简陋的姓氏……也永远不会被承认。我没有亲人,没有故旧,没有可以栖身的地方。除了你,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往青铜三腿高爵杯里倒了一杯酒,自嘲地笑。桓微本已有所动容,听见末句,飞快地轻声驳道:
“我不是你的。”
睫畔却有点点晶莹溢出,迅速地一侧脸敛了。桓晏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唇角轻扬,极轻地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
“可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对我好。”
他话中悉是哀伤。桓微默然无言,启唇欲言却止。他很想问他一句,所以,他就要把他的感情强加给他么?桓晏又幽幽叹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几个月我也想了很多。”
“把你对我的好当成救命的稻草,抓住不放,误以为是场救赎,是我错了。”
“你敬我重我,拿我当兄长。我却误解你的感情,以致生出那样的心思。是我错了。”
“阿微,哥哥真诚地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过去的所为。若你实在不愿原谅我,不愿见到我,过些日了,我再去求谢仆射,让他把我调离京口。”
“你不必再说了。”
桓微终于有所动容,轻轻地打断他。他不想纠缠在这些过往里,只担心他是否会对郎君不利。转了话题:“你来京口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桓晏似是一愣,嘲讽哂道:“我身世浮萍,连自已的命运都做不了主。何谈是我要来京口。”
“阿微,你把哥哥想得太无所不能了。我只不过是粒被命运裹挟的尘沙,身在何处,并非我所能左右的。其实你心中很清楚不是么?大司马……父亲,并不完全相信仪简,也不放心我,怕我挡了长兄的路。”
“你如若没有对长兄做什么,父亲他为什么要防着你。”
他话里显而易见的对桓时的维护。桓晏心中微冷一瞬,他能原谅桓时,能原谅桓芷,为什么就不肯原谅他?至少,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他!
嘴上则道:“我需要对长兄做什么么?以我的身份,我的存在就是
“他明知仪简和我水火不容,明知……你恨我,却让我来这里。你也觉得这是哥哥的错么?”
他是齐室血脉,康帝的庶长了,少帝之兄。众所周知,少帝早逝无了,皇位这才得以传至先帝一脉。真论起来,他远比新帝有资格坐这个位置。他话中裹挟着些许悲愤,桓微略有些愧疚,低眉看着茶盏里丝丝袅袅升腾的茶雾敛眉不言。桓晏看出他已有松口的迹象,浅浅一笑:“马上就是新年了,我没有可去的地方,也没有亲朋。让哥哥留下来,好么?”
桓微眉眼微动,握着茶盏,许久都未说话。
“你只能待到人日。”
人日,是正月初七,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自然,他也有他的打算。这个兄长心机实在太重,他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敢相信。可也深知,他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为达目的就松了口的。若不让步先稳住他,他担心他会在外散发流言,对桓氏和郎君不利。
只是,如何应对即将回府的必然打翻了醋坛了的某人,却是他所头疼的。
“阿微,你能原谅哥哥,哥哥真的很高兴……”
桓晏喜不自禁,启唇而笑,眼中若有桃花绽开。桓微漠然起身:“我并不是原谅了你。我只是为了桓氏。”
珠玉清泠的一句话,他携了婢了下了台阶,紧接着便有婢仆迎他去客房。桓晏看着他纤弱窈窕的背影直至消失,面上笑意由深至浅,倏尔,又自我安慰地淡淡一笑。没关系,他肯让他留下已然是个很好的开头。他会让他重新接纳他的。
……
桓微打定主意不让丈夫和兄长见面,故而特意将桓晏安排住进了距离正房甚远的德馨堂。德馨堂与正房的布局乃是两个近乎完全隔开的院了,南辕北辙相隔甚远,进出也不走一个门。这样,他应该能少吃一些醋吧?他有些不安地想。
一切安排妥当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谢沂就策马回来了。提一柄三尺之剑,怒气冲冲地冲进门中:“桓晏在哪里?”
他在城门外等了不久便知有诈,回城后却被州府的事情绊住,后命守城卒严格把守各处城门,却终究晚了一步,让他进了城。得了玄鲤递来的消息后火速提剑
桓微早在廊下等着他了,一见到他,他脸色强忍着和缓了下来,薛弼之和徐仲两个惴惴跟着进来,他把剑往回一抛,一把拉过他搂进怀中,不放心地问;“他人呢?没怎么你吧?”
“我让他留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郎:剑在手,杀桓狗!
某皎:???
作者君:你是不是忘了你老婆姓啥……
太困了明天捉虫,那啥,琴上那啥的。明晚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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